后来,他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想到他应该弄明白那些大雁究竟把他带到哪里去。不过这并不那么容易做到,因为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勇气低头朝下看。他几乎敢肯定,只要朝下一看,他非要晕眩不可。

大雁们飞得并不特别高,因为这位新来的旅伴在稀薄的空气中会透不过气来。为了照顾他起见,他们比平常飞得慢一点。

后来男孩子勉强朝地面上瞄了一眼。他觉得在自己的身下,铺着一块很大很大的布,布面上分布着数目多得叫人难以相信的大大小小的方格子。

“我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呀?”他问道。

除了接二连三的方格子以外,他啥都看不见。有些方格是斜方形的,有的是长方形的,但是每块方格都有棱有角,四边笔直。既看不到有圆形的,也看不到有曲里拐弯的东西。

“我朝下看到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块大方格子布呢?”男孩子自言自语地问道,并不期待有人回答他。

但是,在他身边飞翔的大雁却马上齐声叫道:“耕地和牧场,耕地和牧场。”

这一下他恍然大悟,那块大方格子布原来就是斯康耐的平坦大地,而他就在它的上空飞行。他开始明白过来,为什么大地看上去那么色彩斑斓,而且都是方格子形状了。

那些碧绿颜色的方格子他首先认出来了,那是去年秋天播种的黑麦田,在积雪覆盖之下一直保住了绿颜色。那些灰黄颜色的方块是去年夏天庄稼收割后残留着茬根的田地。那些褐色的是老苜蓿地,而那些黑色的是还没有长出草来的牧场或者已经犁过的休耕地。

那些镶着黄色边的褐色方块谅必是山毛榉树林,因为在这种树林里大树多半长在中央,到了冬天大树叶子脱落得光秃秃的,而长在树林边上的那些小山毛榉树却能够把枯黄的干树叶保存到来年春天。还有些颜色暗淡模糊而中央部分呈灰色的方块,那是很大的庄园,四周盖着房屋,屋顶上的干草已经变得黑乎乎的,中央是铺着石板的庭院。还有些方格,中间部分是绿色的,四周是褐色的,那是一些花园,草坪已经开始泛出绿颜色,而四周的篱笆和树木仍然裸露着光秃秃的褐色躯体。

男孩子看清楚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四四方方的,忍俊不禁嘻嘻地笑出声来。

大雁们听到他的笑声,便不无责备地叫喊道:“肥美的土地!肥美的土地!”

男孩子马上神情严肃起来。“唉呀,你碰上了随便哪个人所能遇到的最倒霉的事情,亏你还笑得出来!”他想道。

他的神情庄重了不长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他越来越习惯于骑着鹅在空中迅速飞行了,所以非但能够稳稳当当地坐在鹅背上,还可以分神想点别的东西。他注意到天空中熙熙攘攘全都是朝北方飞去的鸟群。而且这群鸟同那群鸟之间还你喊我嚷,大声啼叫着打招呼。“哦,原来你们今天也飞过来啦,”

有些鸟叫道。“不错,我们飞过来了,”大雁们回答说。“你们觉得今年春天的光景怎么样?”“树木上还没有长出一片叶子,湖里的水还是冰凉的哩,”有些鸟儿这样说道。

大雁们飞过一处地方,那里有些家禽在场院里信步阐走,他们鸣叫着问道:“这个农庄叫什么名字?这个农庄叫什么名字?”有只公鸡仰起头来朝天大喊:“这个农庄叫做‘小田园’!今年和去年,名字一个样!今年和去年,名字一个样!”

在斯康耐这个地方,农家田舍多半是跟着主人的姓名来称呼的。然而,那些公鸡却不愿约定成俗地回答说:这是彼尔·马蒂森的家,或者那是乌拉·布森的家。他们挖空心思给各个农舍起些更名符其实的名字。如果他们住在穷人或者佃农家里,他们就会叫道:“这个农庄名字叫做‘没余粮’!”而那些最贫困的人家的公鸡则叫道:“这个农庄名叫‘吃不饱’、‘吃不饱’!”

那些日子过得红火的富裕大农庄,公鸡们都给起了响亮动听的名字,什么“幸福地”

啦,“蛋山庄”啦,还有“金钱村”啦,等等。

可是贵族庄园里的公鸡又是另外一个模样,他们太高傲自大,不屑于讲这样的俏皮话。有过这样一只公鸡,他用足声闻九天外的力气来啼叫,大概是想让太阳也听到他的声音,他喊道:“本庄乃是迪贝克老爷的庄园!今年和去年,名字一个样!今年和去年,名字一个样!”

就在稍过去一点的地方,另外一只公鸡也在啼叫:“本庄乃是天鹅岛庄园,谅必全世界都知道!”

男孩子注意到,大雁们并没有笔直地往前飞。他们在整个南方平原各个角落的上空盘旋翱翔,似乎他们对于来到斯康耐旧地重游感到分外喜悦,所以他们想要向每个农庄问候致意。

他们来到了一个地方,那里矗立着几座雄伟而笨重的建筑物,高高的烟囱指向空中,周围是一片稀疏的房子。“这是约德伯亚糖厂,”大雁们叫道,“这是约德伯亚糖厂!”

男孩子坐在鹅背上顿时全身一震,他早该把这个地方认出来。这家厂离他家不远,他去年还在这里当过放鹅娃呐!这大概是从空中看下去,一切东西都变了样的缘故。

唉,想想看!唉,想想看!放鹅的小姑娘奥萨还有小马茨,去年他的小伙伴,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男孩子真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这里走动。要是他们万一知道了他就在他们的头顶上高高飞过的话,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约德伯亚渐渐从视野中消失了。他们飞到了斯威达拉和斯卡伯湖,然后又折回到布里恩格修道院和海克伯亚的上空。男孩子在这一天里见到的斯康耐的地方要远比他出生到现在那么多年里所见到的还要多。

当大雁们看到家鹅的时候,他们是最开心不过了。他们会慢慢地飞到家鹅头顶上,往下呼唤道:“我们飞向高山,你们也跟着来吗?你们跟着来吗?”

可是家鹅回答说:“地上还是冬天,你们出来得太早,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大雁们飞得更低一些,为的是让家鹅听得更清楚。他们呼唤道:“快来吧,我们会教你们飞上天和下水游泳。”

这一来家鹅都生气起来了,连一声哑哑也不回答。

大雁们飞得更低了,身子几乎擦到了地面,然而又像电光火花一般直冲到空中,好像他们突然受到了什么惊吓。

“哎呀,哎呀!”他们惊呼道,“这些原来不是家鹅,而是一群绵羊,而是一群绵羊!”

地上的家鹅气得暴跳如雷,狂怒地喊叫:“但愿你们都挨枪子儿,都挨枪子儿,一个都不剩,一个都不剩。”

男孩子听到这些嘲弄戏谑,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在这时候,他记起了自己是如何倒霉,又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笑了起来。

他从来不曾以这样猛烈的速度向前飞驰过,也不曾这样风驰电掣地乘骑狂奔,虽然他一直喜欢这么做。他当然从来也想像不出来,在空中遨游竟会这样痛快惬意。地面上冉冉升起一股泥土和松脂的芬芳味道。他从来也想像不出在离开地面那么高的地方翱翔是怎样的滋味。这就像是从一切能想得到的忧愁、悲伤和烦恼中飞了出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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