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孔第亚克(1715—1780),法国哲学家;费纳龙(1651——1715),法国散文家,著有《泰雷马克历险记》;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1737—1814),法国作家,著有《保尔和薇吉妮》;蒙田(1533—1592),法国散文家,著有《随笔录》;孟德斯鸠(1689-1755),法国作家,著有《波斯人信札》。

②《爱弥儿》(1762)是卢梭的一部论教育的哲理小说,主张引导,让人的本性避免社会偏见和恶习的影响而得到自由的发展。

另外,我毫不吝惜精力;我的勇气不像预想的那样,不久我就不得不止步了。气氛、规章和习惯的改变,熬夜,缺乏激烈运动,精神的集中,总之,为了从粗野的人的状态过渡到聪明人的状态,我自身不得不进行的可怕变异,引得我神经痛,几个星期内几乎使我发疯,然后在几天内又变得很蠢;最后神经痛消失,我与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过去的我消失了,并为未来的我所取代。

有一夜,我正处于最剧烈的发病中,在清醒的一刻,忽然看见爱德梅在我的房间里。起先我以为在做梦。油灯射出摇曳的光;一个苍白、不动的身子躺在一张大高背靠椅上。我看清一条松开的黑长辫垂落在白色连衣裙上。我颤巍巍地抬起身,只能动一动身子;我想下床。帕希昂斯倏地出现,轻轻止住我。圣约翰睡在另一张扶手椅里。每夜有两个人守在我身旁,当我处于狂乱状态时,便硬把我按住。时常是神甫,有时是正直的马尔卡斯,他正要离开贝里,到邻近各省作一年一度的周游,现在回到宫堡的谷仓最后一次捕捉害兽;他义务接替仆人们,他们已在看护我的苦差使中疲惫不堪。

我并没意识到自己生病;隐士意外地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引起我的惊愕,使我脑子产生错乱感,这是非常自然的。那一晚我的病发作猛烈,力气使尽。我陷入忧郁的思绪中,抓起老人的手,问他躺在我身旁扶手椅上的是不是爱德梅的尸体。

“这是活生生的爱德梅,”他低声回答我,“她睡着了,我亲爱的先生,别叫醒她。如果您想要什么,我在这里照顾您,而且是真心实意的!”

“我的好帕希昂斯,你在骗我,”我对他说,“她死了,我也死了,你是来埋葬我们的。你得把我们放在同一个棺材里,你听明白吗?因为我们订了婚。她的指环在哪里?脱下来戴到我的手指上来吧;婚礼之夜来临了。”

他徒劳地要打破这种幻念;我固执地认为爱德梅死了,我宣称,只要我没戴上我妻子的指环,便不睡在裹尸布中。爱德梅好几夜在看护我,精疲力竭,听不到我的话。况且,我像帕希昂斯一样,出于孩子们或白痴身上才有的模仿本能,说话声音很低。我执著于自己的幻觉,而帕希昂斯生怕这幻觉变得狂乱,轻轻走过去摘下爱德梅戴在手指上的一枚红玛瑙戒指,戴在我手指上。一戴好,我便把戒指放到嘴唇上,然后将双手交叠在胸前,摆出像棺柜里的尸首那种姿态,我酣然入睡了。

翌日,人们想取回我手指上的戒指时,我恼羞成怒;大家只得作罢。我重新入睡;我睡着时神甫将戒指摘下。待我睁开眼睛,我发觉戒指没了,又开始胡言乱语。爱德梅在房间里,马上向我奔来,将戒指戴到我手指上,同时责备了神甫几句。我旋即平静下来,朝她抬起无神的眼睛说:

“你死后像生前一样,难道不是我的妻子吗?”

“当然是,”她对我说,“安心睡吧。”

“永恒绵延不绝,”我对她说,“我愿意永远记住你的温存。不过我白白地回忆,却想不起你的爱情。”

她俯身对着我,给我一吻。

“您做错了,爱德梅,”神甫说,“这样的药会变成毒药。”

“别管我,神甫,”她不耐烦地回答他,坐在我的床边,“请别管我。”

我把手放在她手里,沉入梦乡,还不时对她重复:

“在坟墓里真好;死后真幸福,对不?”

在我复原期间,爱德梅话少多了,但照旧坚持不懈地来。我把自己做的梦告诉她,从她那儿获悉我的记忆中哪些是真实的;没有这样的证实,我会一直以为都是做梦。我恳求她给我留下戒指,她表示同意。为了感谢她无微不至的关心,我还应该补充说,我把这只戒指当作友谊的保证,而不是当作订婚戒指保存起来;想到要作出这样的牺牲,我感到力不从心。

有一天,我询问关于德·拉马尔什的情况。我只敢向帕希昂斯提出这个问题。

“走了。”他回答。

“怎么?走了!”我说,“时间要很长吗?”

“永远走了,上帝保佑!我一无所知,我没有问;他道别时我恰巧在花园里,这一切就像十二月的夜晚一样冷冰冰的。大家彼此说是要再见面;尽管爱德梅像往常一样,神情和蔼真诚,那一位的脸却像农夫看见4月结霜。莫普拉,莫普拉,据说您变成了博学的大学生和大好人。您记得我对您说的话吧:您年纪大了的时候,兴许不再有贵族称号,也没有贵族老爷。兴许别人管您叫莫普拉老爹,就像人们管我叫帕希昂斯老爹一样,虽然我既不是出家人,也不是一家之长。”

“你究竟想说什么?”

“您回想一下我对您说过的话吧,”他重复说,“巫师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可以不必投靠魔鬼,便能知道未来;我呢,我赞成您同您的堂妹结婚。继续好好干下去吧。眼下您已很有知识;据说您能流畅地阅读任何一本书。还需要什么呢?这儿有那么多书,只要看见这些书,我脑门上就往下淌汗;我觉得自己又学不会念书了。您不久就会痊愈。如果于贝尔先生听信我的话,说不定就在圣马丁教堂举行婚礼。”

“别说了,帕希昂斯,”我对他说,“你叫我不好受;我的堂妹不爱我。”

“我告诉您,爱的;您言不由衷!像贵族们所说的那样。我知道她精心照料您;马尔卡斯待在屋顶上,透过窗户看见她在您病重那一天,清早五点钟跪在她卧房当间祈祷。”

帕希昂斯冒失的议论,爱德梅温柔的照料,德·拉马尔什先生的动身,更有甚者,我智力的衰弱,都促使我相信我渴望的东西;随着我体力的恢复,爱德梅又回复到恬静而谨慎的友谊界限中。谁也不像我那样复原时索然寡味,因为每天爱德梅的看望变得越来越短;我能走出房间时,就像生病以前一样,每天在她身边只有几个小时。她手段巧妙,对我表现出最诚挚的感情,不容别人对我们神秘的婚约作出新的解释。即使我还没有宽阔的心胸,放弃我的权利,至少我不再提起它倒是脸上有光;我同她的关系恰如我病倒时那样。德·拉马尔什先生在巴黎;据她说,他是应召去履行职责,眼下刚入冬,他大约在冬末回来。在骑士和神甫的话里,什么也不能证明订婚的一对关系破裂。大家很少谈到少将,谈到时也很自然,毫不勉强;我又陷入六神无主之中,没有别的办法,惟有重新控制住自己的意志。“我要迫使她喜欢我。”我这样寻思,眼睛从书上抬起,盯住爱德梅深不可测的大眼睛,这双眼睛正平静地看着德·拉马尔什先生的信;她父亲不时收到他的信,看完后再交给她。我重新埋头在学习中。我长时间忍受剧烈的头痛,我坚韧不拔地克服它;爱德梅又恢复冬夜早先间接给我的指点。我的态度和成功的速度重新令神甫惊讶。我生病时他给我的照顾,使我心悦诚服;尽管我还不能热爱他,明知他不会在我堂妹跟前说好话,但我远比以前信任他,尊敬他。同他长时间谈话,对我来说,与阅读一样有用;他带我到花园去散步,到帕希昂斯白雪皑皑的小屋去拜访,作哲学上的切磋。这个方法使我能更经常、更长久地看到爱德梅。我的行为规规矩矩,她的不信任全然消释,她不再害怕单独同我在一起。但是我没有机会证明我的英雄气概;因为什么也不能使神甫的警惕性熟睡,他总是紧跟在我们后面。我不再讨厌这种监视,相反,它令我满意;尽管我十分坚毅,暗地里我的情欲却掀起风暴,有一两次,我单独跟爱德梅相处,突然离开她,留下她一个人,想对她掩盖我乱纷纷的心情。

我们的生活表面上恬静美好,一段时间内确实如此;不久,一个恶习空前地扰乱了我的生活;教育在我身上发展了这个恶习,它至今深埋在更令人讨厌,但不那么有害的恶习下面;它造成我后来几年的烦恼,这便是虚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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