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我生前虽有机会为他效劳,但我并没有把自己的一生全都奉献给他。
如果我只说一句话就使年轻人靠近他,那末,我认为这就是给我的最大的天惠神赐了。不过,现在我能说的只有这句话:“我知道我所信的是谁,也深信他能保全我所交付给他的,直到那日。”﹝这句引文是因为麦克米伦经常给他念叨的,所以他也记熟了。﹞
我知道,我国的年轻人只要能意识到基督徒生活真正的乐趣,他们就会竭尽全力,成为真正积极的基督徒,并且努力遵循基督的吩咐去生活。
没有一件会阻止我面对上帝的事我没有完成。我知道,我的罪孽已经得到了宽恕,因为我跟我的精神顾问谈话时,都是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而且上帝知道我站在怎样的位置。
我的任务已完成,得胜了。
克莱德。格里菲思。
这篇东西写好后他就把它交给了麦克米伦。这个书面声明,跟他以往特有的那种一贯反抗的情绪很不一样,因此,对于这前后差异,即使在此时此刻,也不免让克莱德自己大吃一惊。麦克米伦满心高兴地嚷道:“真的,是得胜了,克莱德。”
他对自己这次旗开得胜非常激动,握住克莱德的双手,一一亲吻过以后,便把他搂在自己怀里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对你真有说不出的高兴。上帝果真在你身上显示了他的真理和他的拯救力量。这我已看到了。这个我感觉到了。你写给芸芸众生的书面声明,说真的,听得出就是上帝自己的声音。”随后,他把那个纸条掖进口袋里,暗自寻思一定要等到克莱德死后,切莫提前发表。殊不知克莱德写好这篇东西以后,有时心里还是疑团未消。是不是他真的得救了呢?期限那么短?刚才他说过他可以绝对可靠地坚信上帝,行不行呢?
他真的能行吗?人生真是够奇怪呀。展望未来——是那么一团漆黑。
死后真的还有生命吗?真的还有一个上帝,会象麦克米伦牧师和他母亲一再说过的那样,前来欢迎他吗?说真的,有还是没有呀?
于是,格里菲思太太就在儿子临死前两天,突然惊恐万状,给尊敬的戴维。沃尔瑟姆发了一个电报:“您能在上帝面前说您对克莱德有罪一事丝毫也不怀疑?请电复。否则他的死应由您负责。他的母亲。”州长的秘书罗伯特。费斯勒复电说:“沃尔瑟姆州长并不认为他有正当理由去干预上诉法院的判决。”
到最后,最后一天——最后一小时——克莱德被押往老死牢的一间牢房。在那里,刮脸、洗澡以后,他得到一条黑裤子、一件无领白衬衫(事后将从脖子根撕开)、一双新毡拖鞋和一双灰色短袜。穿好以后,他得到许可,跟他母亲和麦克米伦再见一面。麦克米伦也已经获准,可以从他处决的前一天傍晚六点钟到次日凌晨四点,一直待在他身边,把上帝的爱和仁慈讲给他听。到四点钟的时候,典狱长过来说,格里菲思太太该走了,克莱德留给麦克米伦照料就得了。(据他解释,这是法律作出的令人遗憾的强制性规定。)于是,克莱德与他母亲作最后诀别。诀别前,虽然不时默默无言,心如刀绞,但他好不容易还是使劲儿说道:
“妈妈,你必须相信,我是心无怨言地去死的。我觉得死并不可怕啦。上帝已听到了我的祈祷。他已经给了我力量,让我灵魂得到安宁。”可是,他却又暗自找补着说:“他到底给了没有呀?”
格里菲思太太大声嚷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个我也相信。我知道我的救世主常在,他是属于你的。我们虽然死了——但是我们可以得到永生!”她站在那里,两眼仰望着天空,呆若木鸡。不料她突然朝克莱德扭过头去,把他搂在怀里,长时间地、紧紧地搂住他,还低声耳语道:“我的儿子——我的孩子——”她的嗓子眼嘶哑了,不一会儿就喘不上气来了——仿佛她浑身上下力气全都扑在他身上了。直到最后,她觉得自己如果不走,恐怕就会倒下来的,于是,她马上转过身来,步履蹒跚地朝典狱长那边走去。典狱长正在一边等着她,要领着她上麦克米伦在奥伯恩的朋友家去。
随后,就在仲冬的这一天凌晨,只见四周一片黑糊糊,那最后时刻终于来到了——狱警们走了过来,先在他右侧裤腿上切开一个狭长口子,以便安放金属片,接着把各个牢房的门帘——放了下来。“怕是到时候了。拿出勇气来吧,我的孩子。”这是麦克米伦牧师在说话,旁边还有吉布森牧师陪着。因为他看见监狱里的狱警朝这边走过来,就对克莱德这么说的。
克莱德这时正在床上听麦克米伦牧师在一旁念《约翰福音》第十四、十五、十六各章:“你们心里不要忧愁。你们信上帝,也当信我。”于是,他便站了起来。接下来,就是走最后那一段路,麦克米伦牧师在他的右边,吉布森牧师在他的左边——前前后后都是狱警。
不过,这时候,麦克米伦牧师没有念例行的祈祷文,而是宣告说:“你们要自卑,服在上帝大能的手下,到了时候他必叫你们升高。你们要将一切的忧虑卸给上帝,因为他顾念你们。让你灵魂得到安息。
他的路是智慧,正义,上帝曾在基督里召你们,得享他永远的荣耀,等你们暂受苦难之后,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藉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可是,当克莱德进入第一道门,向那个电椅室走去的时候,还听见有几个声音在大声嚷嚷:“再见了,克莱德。”而克莱德少不了还有一些尘念和毅力,回答他们说:“再见,全体难友们。”不过,这声音不知怎的却显得那么古怪,那么微弱,那么遥远,连他自己都觉得,仿佛是在他旁边走着的另一个人说出来的,而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而且,他的两条腿,虽然在走动,但好象是已安上自动行走装置似的。当他们推着他向前、向前,朝向那道门走去的时候,他听到了他很熟悉的一步一步拖着脚走的沙沙声。现在到了,门也敞开了,啊,他——终于——看到了——他在梦里动不动就看见的那张电椅——他是那么害怕——现在,他不得不朝它走过去。他是被推到那边去的——被推到那边去——朝前推——朝前推——推进了此时此刻正为了迎接他而敞开的那道门——殊不知门一下子又关上了,把他耳染目濡过的全部尘世生活都给留在门外了。
过了一刻钟以后,麦克米伦牧师灰不溜丢,疲惫不堪,脚步甚至还有点儿摇摇晃晃,仿佛是一个体质极端虚弱的人,穿过冷冰冰的监狱大门走了出来。这个仲冬的一天,是那么微弱——那么无力,那么灰暗——几乎跟他此时此刻的模样儿不相上下。死了!他——克莱德——几分钟以前还是那么惴惴不安,然而又带着几份信赖跟自己并排走着——可现在他已死了。这就是法律!还有象这一个一样的监狱。
就在克莱德祈祷的地方,那些邪恶的强人有时却在嘲弄挖苦人。那次忏悔呀!上帝让他看见了智慧,那末,他是不是运用这智慧作出了正确的决定?他这样做了吗?克莱德的那一双眼睛呀!他,他本人——麦克米伦牧师——当那顶头盔一盖上克莱德的脑袋,电流一通,便几乎在克莱德身边昏了过去;他浑身颤栗,恶心要吐,必须被人搀扶着才能从那个房间走出来——而他正是克莱德那么信赖过的人呀。他已经向上帝祈祷请求给他力量——现在还在祈求。
他沿着那条沉寂的街道走去——有时不得不驻步不前,把身子靠在一棵树上——时值严冬,树叶子也没有了——光秃秃的,够触目凄凉的。克莱德的那一双眼睛呀!当他浑身瘫软地倒在那张可怕的电椅里的时候,你瞧,他那种眼色呀!他的那一双眼睛,是那么紧张不安地,而且据麦克米伦看来,又象是在祈求地、惶惑不解地直盯着他和他周围的那一伙人。
他做得正确吗?他在沃尔瑟姆州长面前所作出的决定,真的是言之有理?公正或是仁慈吗?当时,他是不是应该回答州长——也许——也许——克莱德还受到过别的一些影响!……难道说他心中也许从此再也得不到安宁?
“我知道我的救赎者活着,末了必站在地上。”于是,他走啊走的,走了好几个钟头,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到克莱德母亲面前。从四点半开始,她一直在奥伯恩救世军牧师弗朗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