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要知道她压根儿没有象临终前夕那么忧郁沮丧,”克莱德马上脱口而出说。因为这是真实的情况,他还记得清楚。

“我明白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先看看另外一些照片吧。

比方说,这三张是在哪儿拍摄的?”

“我想,是在第十二号湖克兰斯顿家别墅拍摄的。”

“不错。是在六月十八日或十九日,是吧?”

“我想,是在十九日。”

“那末,现在,你记不记得罗伯达十九日给你写的一封信?”

“记不得了,先生。”

“这些信里头任何一封你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先生。”

“可是,正如你自己所说的,这封信字里行间都伤心透了。”

“是的,先生——是伤心透了。”

“那末,这封信就是在拍这些照片的时候写的,”梅森转过身去向陪审团说。

“我希望陪审团看看这些照片,再听听奥尔登小姐在同一天写给被告的这封信里头的一段话。他承认过他拒绝给她写信或是给她打电话,尽管他替她感到很难过。”他掉过头去对陪审团说。说到这里,他打开一封信,念了罗伯达苦苦恳求的一长段话。“你瞧,这里还有四张照片,格里菲思。”他交给克莱德四张在熊湖拍的照片。“乐开了花,依你看,是不是?不太象经历了怀疑、忧虑和恶行这个非常可怕的时期以后刚好回心转意的人,也不太象这么一种人——他刚见到被他极其残酷地虐待过的女人,正想要认错改正,不料这个女人却突然溺水身亡了。从这些照片来看,好象你在世界上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人,是吧?”

“不过,这些都是集体照。我可不好意思不参加呗。”

“但是,这一张拍的是你在湖上。在罗伯达。奥尔登沉到大比腾湖底两三天以后,你到湖上去,难道说一点儿都不难过吗?特别是在你跟她的关系上有了令人鼓舞的回心转意的时候?”

“我不希望有谁知道不久前我跟她一块到过湖上的。”“这一切我们全都知道。不过,班卓琴的这张,又该怎么解释呢。你瞧!”梅森把这张照片递给他看。“乐极了,是不是?”

他咆哮着说。这时,克莱德又犯疑,又害怕,回答道:

“可是,不管怎么说,那时候我自己可并不开心哩!”

“难道说在湖上弹班卓琴的时候,你还不开心?她死了以后才第二天,你跟朋友们一块玩高尔夫球、打网球的时候,你还不开心?在你花了十三块美元吃吃喝喝的时候,你还不开心?当你跟某某小姐重逢聚首在一起,据你自己作证时所说,正是在你最最喜爱的地方,难道说那时候你还不开心?”这时,梅森没有说话,只是在咆哮,怒斥,凶狠而又刻薄地挖苦他。

“不管怎么说,反正那时候不开心——不开心,先生。”“你说‘那时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不是已到了你最最向往的地方了吗?”

“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当然是的,”克莱德回答说,这时他想桑德拉读到这些话——毫无疑问,她一定会读到的——以后会怎么想。这一切经过,各报刊上差不多每天都登出来。他无法否认他是跟她在一起,而且很希望跟她在一起。但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心里也并不快乐。卷入这个可耻而残忍的阴谋,他该有多么倒霉!不过,现在,他好歹也得解释一下,让桑德拉读到这些报道时能理解他;而且还要这个陪审团也理解他。于是,他清了一清干涸了的嗓子,又让干枯了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找补着说:“可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替奥尔登小姐感到挺难过的。那时候,我是不可能开心的——就是不可能。那时候,我正想方设法让人们认为她去那里旅游跟我没有什么关系——这就完了。我不知道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可不愿意自己因为我没有做过的事而被人抓了起来。”

“难道说你不知道你这是在说假话!你不知道你是在撒谎!”梅森大声说,仿佛在呼吁全世界的人都来作证似的;而他的那种怒火中烧、极端蔑视的不信任感,足以使陪审团和列席听众全都相信:克莱德是一个大骗子。“那末,熊湖年轻的厨师鲁弗斯。马丁的证词,你也听到过了,是吧?”

“听到过了,先生。”

“你听见他起誓说,他看见你跟某某小姐在熊湖一个隐僻的角落里,把她搂在你的怀里,一个劲儿亲她、吻她。这是真的吧?”

“是的,先生。”

“而这正好是你把罗伯达。奥尔登扔在大比腾湖底以后的第四天。那时候,你害怕被人抓起来,是吧?”

“是的,先生。”

“哪怕是在你把她搂在自己怀里,一个劲儿亲她、吻她的时候吗?”

“是的,先生,”克莱德灰不溜丢、无可奈何地回答说。“得了,偏偏有这等事!”梅森大声号叫着。“你要不是自己亲耳听见,能相信这些话就是在陪审团面前抽抽噎噎地说出来的吗?亏你真的坐在这里,向陪审团起誓说得出来,你一面跟你怀里那个上当受骗的姑娘亲吻抚摸,喁喁情话,另一位姑娘已葬身在一百英里外的湖底,可你却为你自己过去所作所为而感到痛苦难过?”

“不管怎么说,反正事实是这样,”克莱德回答说。

“真是妙哉妙哉!无与伦比!”梅森大声吼道。

说到这里,他困倦地喘了一口气,又把他那雪白大手绢掏出来,向整个法庭大厅扫视了一遍,才开始擦脸上的汗水,好象在说:嘿,任务真够棘手呀。稍后,他比刚才更加强劲有力地继续说道:

“格里菲思,昨天你在证人席上刚发过誓,说你离开莱柯格斯时个人并没有打算要去大比腾的。”

“不,先生,我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不过,你们俩到了尤蒂卡伦弗罗旅馆那个房间以后,你看见她的那副疲倦不堪的样子,是你提议在你们两人的钱包许可的范围以内,来一次——小规模的旅游——可能对她会有好处的。是不是?”

“是的,先生。就是这样的,”克莱德回答说。

“可是在那个时刻之前,你脑子里甚至连艾迪隆达克斯山脉湖区也都没有想到过。”

“哦,没有,先生——就是说没有想到过某某一个湖。我心里的确想过我们不妨到某一个避暑胜地去——那儿四周围有许多湖泊——不过并没有想到特定的某某湖。”

“我明白了。你提议以后,正是她说过你最好去寻摸几份旅游指南或是地图,是这样吧?”

“是的,先生。”

“然后是你下楼去寻摸到了几份?”

“是的,先生。”

“是在尤蒂卡伦弗罗旅馆里?”

“是的,先生。”

“不会碰巧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吧?”

“不会的,先生。”

“后来,看了这些地图,你们俩看到草湖和大比腾,就决定上那儿了。是不是这样?”

“是的,我们就是这样决定的,”克莱德撒谎说。这时,他紧张极了,真巴不得当时没有作过证,说这些旅游指南是在伦弗罗旅馆寻摸到的。也许这里又设下了什么圈套吧?

“你和奥尔登小姐?”

“是的,先生。”

“你们选定了草湖,觉得那里最好,因为价钱最便宜。是这样吧?”

“是的,先生。是这样。”

“我明白了。现在,这些你还记不记得?”他找补着说,一面伸手过去,从他桌子上拿来一些旅游指南(这些东西都经过查证,被确认为克莱德被捕时就是放在熊湖他的那只手提箱里的)。现在,梅森把这些旅游指南放到了克莱德手里。“好好看看清楚。这些是不是我在你熊湖的手提箱里找到的旅游指南?”

“哦,看起来好象正是我在那里的旅游指南。”

“这些就是你在伦弗罗旅馆报架上寻摸到以后上楼拿给奥尔登小姐看的指南吗?”

梅森对这些旅游指南一事,了解得如此详详细细,使克莱德确实受惊不小。这时,他就打开来,翻阅起来。因为盖有莱柯格斯旅馆的印章(“纽约州、莱柯格斯市、莱柯格斯旅馆赠”)是红色的,跟旅游指南上红色印刷字非常相象,因此,即便是到了此刻,他也还没有注意到。他来回翻了一遍,认定这里并没有什么圈套,就回答说:“是的,我想正是这些。”“那末,”梅森狡猾地继续说。“这些旅游指南里头,你究竟是在哪一份上看到了草湖旅社的广告和他们的客房价目表?是不是在这一份上?”说到这里,梅森把盖有莱柯格斯旅馆印章的那一份又还给了克莱德。其中有一页——梅森用左手的食指指着它——正是克莱德关照罗伯达要看的那个广告。中间还有一幅地图,标出了印第安钱恩河,此外还有第十二号湖、大比腾、草湖,以及其他很多地方。在这幅地图底下,清清楚楚地标明有一条路,从草湖、冈洛奇往南行,经过大比腾湖的南端,直达三英里湾。暌隔如此之久以后,现在克莱德又看到这幅地图,就突然断定:梅森竭力想要证明的,一定认为他事前早知道有这条路的。于是,他不免有些抖抖索索,有些毛骨悚然,回答说:“是的,也许是这一份。看起来好象是的。我想,也许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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