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么具体的话你对她说过吗?”杰夫森接着说。“哦,没有,先生。我可记不得以前我曾经说过——就是没有说得那么具体。”
“要么你跟她说过,要么你就没有跟她说呗。嘿,到底是说过,还是没说过?”
“嗯,说真的,全都不是。我时常跟她说,我爱她,还说我永远不希望她离开我,因此希望她也永远不会离开我。”
“不过没有说过你要跟她结婚?”
“没有,先生。没有说过我要跟她结婚。”
“嗯,嗯,敢情好!那末,她——她说些什么来着?”“说她永远不会离开我,”克莱德费劲地、胆怯地回答说,心里却想到了罗伯达最后呼喊声和她的那一双直勾勾地盯住他的眼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绢,开始揩擦他那汗涔涔、冷冰冰的脸和手。
“不过,告诉我,”杰夫森用一种轻柔、冷静的语调继续说。“你对奥尔登小姐既然有那样的感情,怎么会一见到这位某某小姐就变得这么快?难道你是那样反复无常,连自己都不知道你的思想感情一天一个样吗?”
“嗯,在那个时候以前,我可不是那么想的——先生,我可不是那样的!”
“在你跟奥尔登小姐相遇以前,过去你正经八百地谈过恋爱吗?”
“没有谈过,先生。”
“不过,你是不是认为跟奥尔登小姐谈的是正经八百的爱情——一种真正的爱情——一直到你跟这一位某某小姐相识以前。”
“是的,先生,我就是这么想的。”
“打这以后——又怎么样呢?”
“嗯——打这以后——就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说,打从一见到某某小姐、跟她碰过一两次面以后,你就压根儿不爱奥尔登小姐了吗?”
“嗯,不,先生。不完全是这样,”克莱德马上坦诚相告说。“我照旧有点儿爱她,说实话,还是很爱她的。不过,在我还没有来得及闹明白以前,我差不多早已昏头昏脑了——为了某某小姐。”
“是呀,为了这位某某小姐,我们知道。你完全丧失了理智,就象发疯似的爱上了她。不就是这样吗?”
“是的,先生。”
“那后来呢?”
“嗯——后来——说实在的,我再也不能象过去那样爱奥尔登小姐了。”克莱德说这话时,前额上、脸颊上早已是汗涔涔了。
“我懂了!我懂了!”杰夫森为了要让陪审团和列席听众留下深刻印象,就象雄辩家一样大声说。“一件天方夜谭式的案子,里头既有令人神魂颠倒的女巫,也有中了魔法的男人嘛。”
“我可闹不明白您说的意思,”克莱德说。
“一件描述迷人的魔法的案子,我可怜的孩子——原来有一个人被姿色、爱情和财富着了魔,被我们有时巴不得多多益善但又永远得不到的东西迷住了——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反正人世间的爱情很多就是这么一回事。”
“是的,先生,”克莱德怪天真地回答说,同时正确地认定:
这不外乎是杰夫森要露一下自己的辩才罢了。
“不过,我要知道的是——既然正如你自己所说的,你很爱奥尔登小姐,而且发展到应该通过婚姻形式而成为一种正当关系——那到底怎么搞的,你对她如此缺乏责任感或则说缺乏感激之情,居然为了这位某某小姐而顿时产生了抛弃她的念头呢?现在,告诉我们,究竟是怎么搞的?这我倒是很想知道。而且,我深信,陪审员他们也很想知道。你那感恩的意识上哪儿去了?你那道德上的责任心又上哪儿去了?难道说这些东西你一丁点儿都没有吗?我们倒是很想知道。”
说真的,这才是真正的反诘问——矛头对准自己一方的证人。不过,杰夫森所说的并未越出他的权限范围,所以,梅森也就不好加以干预。
“嗯……”说到这里,克莱德迟疑了一会儿,说话开始支吾起来,仿佛这些问题事先并没有关照过他应该如何回答似的。他看起来好象是实际上也真的是在想方设法要把这一切都解释清楚。要知道,尽管本来他早就应该把这答案记住了,但在法庭上真的碰到这个问题,而且又是在莱柯格斯时总让他心慌意乱的老问题,他也就记不清楚应该怎么按照人家关照过他的口径来回答了。相反,他只好转弯抹角地摸索了好半天,最后才这样开了腔,说:
“事实是这些事我压根儿还没有去想呢。在我跟她相遇以后,我就再也不可能去想了。有时,我也曾经努力去想过,可是结果呢,我什么都想不出来。我觉得自己需要的只是她,而再也不是奥尔登小姐了。我知道这样是要不得的——是的,当然罗,要不得的——并且,我还为罗伯达感到难过——不过,尽管这样,好象我还是什么办法也没有。我心里想的只能是某某小姐。而且,尽管我作过多大努力,我还是不能像过去那样惦着罗伯达了。”
“你这是说:你并没有由于这个原因而让自己良心上觉得痛苦吗?”
“不,先生,我是觉得痛苦的,”克莱德回答说。“我知道我自己做得不对,因而使我不管对她也好,对我自己也好,都感到非常苦恼。但是,不管怎么说,好象我还是没有别的更好办法。”(他这是在重复念叨杰夫森事前替他拟定好的答话;这些话他头一次看到时觉得十分真实。他内心也感到有点儿痛苦。)
“那后来呢?”
“嗯,后来她开始嘀嘀咕咕了,怨我不象过去那样常去看她。”
“换句话说,你开始不睬她了。”
“是的,先生,是有一点儿——但并不是完全不睬她——不是的,先生。”
“嗯,当你发现自己如此迷恋这位某某小姐的时候,你在举止谈吐上有过哪些表现?你有没有找过奥尔登小姐,说你再也不爱她了,你爱的是另一个女人?”
“不,我可没有。那时候从来也没有过。”
“为什么那时候从来也没有过?你认为同时向两位姑娘求爱是很光明正大的吗?”
“不,先生,不过,情况也并不完全是这样。您知道,那时候我才不过刚刚跟某某小姐结识,我什么还没有跟她说哩。谅她也不会让我这么办的。但是,不管怎么说,那时我还是知道自己再也不爱奥尔登小姐了。”
“不过,关于奥尔登小姐这样要求你,你怎么看呢?她不让你去追求另外一个姑娘,你认为她有足够的理由应该这么做吗?”
“是的,先生。”
“那时候你为什么还是去追求呢?”
“我实在抵抗不住她的魅力。”
“你意思是说某某小姐?”
“是的,先生。”
“因此,你就继续追求她,直到你逼使她爱上了你?”
“不,先生,压根儿不是这样。”
“那末,究竟是怎么样呢?”
“我无非是常在各处跟她见见面,对她着了迷。”“这我明白了。不过,你还是并没有去找奥尔登小姐,说你再也不爱她了?”
“没有去找,先生。当时,我可没有说过。”
“为什么没有去找?”
“因为,我心里想,这样会让她伤心的。我可不愿意让她心里难过。”
“得了,我明白了。恐怕是你在道德上或是思想上没有胆量对她说实话吧?”
“什么道德上或是思想上的胆量,我可不懂,”克莱德回答说,反正杰夫森用了这么一个词儿来形容他,不免使他有点儿伤心和反感。“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替她感到难过。她动不动就哭,我可不忍心向她和盘托出。”
“我明白了。得了,只要你愿意的话,那个问题就算是这样吧。
不过,现在你得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你们俩之间的关系——说说到底怎么样——在你心里明白你再也不爱她以后——这种关系还能继续下去吗?”
“嗯,不,先生,反正继续不了多久,”克莱德回答时,露出极端紧张和羞涩的神色。他心里想到了此时此刻法庭大厅里、在他面前的所有听众——还有他的母亲——桑德拉——以及整个美国的人——他们都会从报刊上获悉他在回答时所说的话。好几个星期以前,这些问题头一次交给他看时,他就问过杰夫森到底有什么用处。杰夫森回答说:“能起到教育作用嘛。只要我们越是能出奇制胜地运用生活中的具体事例使他们为之震惊,那就越是容易使他们在考虑你的问题症结时更加合乎情理。不过,现在你用不着为这事伤脑筋。到时候,你只管回答他们的问题,别的事都交给我们就得了。我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去对付的。”于是,克莱德又补充说:
“您知道,我一见到某某小姐以后,就再也不象过去那样爱她了,因此,我也就不再象往日里那样常去找她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反正在这以后不久,她已有了身孕,那时候——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