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除了给克莱德一阵子激动和兴奋劲儿以外,到头来还使他重新考虑自己在这里该怎样走正路这个问题。眼前这个姑娘,正以如此坦率、乃至于挑逗性的方式亲近他。可在不久以前,他明明向自己和妈妈保证,说他在这里循规蹈矩,与过去迥然不同——决不跟导致他在堪萨斯城栽跟头的那一号人接近,或是发生什么关系。可是啊——可是啊——

现在他所受到的诱惑,是不可抗拒的。跟丽达一接触,他就感觉到,她正期待他作出进一步表示——而且刻不容缓。可是,如何表示呢?又在哪儿表示呢?反正不是在这个陌生的大房间。除了迪拉特和泽拉假装要去的厨房以外,这里自然还有别的房间。不过,要是他们之间一旦确立这样一种关系,那以后又该怎么办呢?对方会希望他继续保持这种关系。要是他把它一刀两断,岂不是让自己陷入难以解决的纠葛中去吗?他一边跟她跳舞,大胆放肆地抚摸她,一边却在心中思忖:“我不应该这么干,可不是吗?这里是莱柯格斯。在这里,我是格里菲思家族的一员啊。我知道,这些年轻姑娘——乃至于她们的父母对我要求什么。难道说我真的爱这个丽达吗?也许说不定是她太迅速、太轻易地就向我不战而降吧?即使说对我在这里的前途不会真的构成危险,那也是令人心中感到不快——这种亲密关系不是来得太快了吗?”这时他的心境,竟跟堪萨斯城冶游时不无相似之处——一方面他被丽达迷住了,另一方面又引起了反感。如今,他至多只能稍加克制地吻她,抚摸她,直到迪拉特和泽拉又回来了,也就不可能再那样亲亲密密了。

不知哪儿的时钟敲了两下,丽达突然想到自己非走不可了——她回家这么晚,她父母会感到不满。既然迪拉特丝毫没有离开泽拉的迹象,自然该由克莱德护送丽达回家。这本是一大乐事,只因他们两人都有一种朦朦胧胧的失望,乃至于失败的感觉,此刻双方不免有些败兴了。他暗自寻思:他刚才辜负了她的期待。可她暗自思忖:显然,他还没有胆量在她乐意奉献以后再越雷池一步。

一路上,他们谈话时提到后会有期,那时也许会玩得更好,等等。甚至到了她家门口(她家住得不算太远),此时她的态度,显然还是意味深长的。他们分了手,可是克莱德还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样一种新的关系发展得太快了。他心中没有把握,该不该在这里发展这样一种关系,而且如此之快。他上这里来以前所下的那些美好的决心,现在都上哪儿去了?他应该怎么办呢?可是,由于丽达富于肉感和魅力,他对当初自己的决心,与现在自己又不敢越雷池一步(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都觉得很恼火。

后来接连有两件事,终于使克莱德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一是与格里菲思一家人的态度有关。除了吉尔伯特以外,他们全家人并不反对他,也不是完全不关心他,但是,不论塞缪尔。格里菲思也好,还是家里其他成员也好,他们都没有认识到:他们一家人应该对他表示哪怕是一丁点儿关注,就是不时真心诚意地对他进行劝告,要不然的话,即便克莱德在这里不是真的感到寂寞,也会觉得挺别扭的;所以,不妨说他们全家对克莱德的态度是一个失败。塞缪尔。格里菲思一向非常忙,没得空闲,至少在头一个月里几乎一点儿都没想到过克莱德。他听说克莱德一到,住处早已安顿好了,以后也有人会好好照料他的——那么,至少暂时没有什么事需要为他做了吧?

因此,整整五个星期里,对于克莱德什么事都没有做,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对此感到很满意。克莱德只是在地下室里过糊涂日子,心里纳闷,真不知道关于他的将来人家已经做了怎样的安排。周围一些人(包括迪拉特和那些年轻姑娘在内)

的态度,终于使他在这里的地位看起来有点儿莫名其妙。

但是,克莱德来这里已有一个多月(主要因为吉尔伯特好象不乐意提到他),有一天老格里菲思才这么问道:“哦,你的堂兄弟怎么啦?现在,他干得怎么样?”吉尔伯特不免有点担心,不知道父亲这一问会预示着什么,便回答说,“哦,他一切都好。我让他到防缩车间先干起来。这样安排好吗?”

“是啊,我想可以。依我看,让他从头学起,这个工作可比别的合适得多了。不过,现在你对他评价怎么样?”

“哦,”吉尔伯特回答时态度很稳健,而又很有独立见解——这一特点,历来为他父亲所赞赏,“评价不太高。我看,他还不错。工作也许他还对付得了。不过,依我看,他在这里不象会有很大出息似的。你也知道,他没有受过什么教育。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再说,他好象不肯卖力似的。我看他这个人太软弱。不过,我还是不想净找他岔儿。也许他还不错。你喜欢他,可我也许把人看错了。不过,我总觉得,他上这儿来的真正意图,是认为你照顾他会比别人多得多,因为他跟你是近亲。”

“哦,你以为他有这样想法。嘿,他要是有这样想法,那就错了。”可是,老格里菲思还有点儿戏谑地笑着继续说,“不过,也许他不象你所想象的那么不能干吧。他在这里时间还不长,我们对他也还难说,可不是吗?他在芝加哥给我的印象可不是这样。再说,我们这里还有不少小小的职位可以安插他,不算多大浪费,反正他也不是世界上最有天才的家伙,是不是?他要是安于一辈子就干这样的小差使,那是他的事啦。我也阻拦不住。不过,不管怎么说,反正现在我还不想把他打发走,而且,我也不指望他打零工去。这也不行。说到底,他毕竟跟我们是亲戚。暂时让他到防缩车间干一阵,看看他在哪儿有能耐呗。”

“好的,爸爸,”他儿子回答说。他心里真是巴不得父亲会心不在焉地让克莱德待在目前这个地方——待在厂里所有工作中最低贱的职位上。

然而,塞缪尔。格里菲思又找补着说,使他儿子深为不满:“最近得请他上我们家吃饭,好不好?这件事我早就想过,可就是一直没得空。事前我早就该跟你妈说一声。他一直没有来过这里,是不是?”

“没有,先生,我可没听说过,”他态度冷峻地说。这事他压根儿不喜欢,但他为人八面玲珑,不便立时表示反对。“我想,我们个个都在等你的意见呢。”

“那敢情好,”塞缪尔接下去说,“你们最好了解清楚他住在哪儿,就去请他来吧。定在这个星期日得了,反正我们没有什么别的事。”他发觉儿子的目光里有一丝儿迟疑乃至于不赞成的神色,就找补着说,“不管怎么说,吉尔,他总是我的侄子,你的堂弟,我们可不能压根儿不睬他。你知道,那是要不得的。今儿晚上,你最好跟你妈说一声,要不然我来说,这事就由我来安排了。”他在桌子抽屉里找了一会儿文件,这时关上抽屉,站了起来,取下帽子和大衣,走出了办公室。

这次谈话后给克莱德送去了一份请帖,邀他星期日下午六点半上格里菲思家便饭。通常星期日中午一点半,他们照例设宴,邀请本地或是别处来访的一两位至亲好友。到六点半,这些客人差不离都走了,格里菲思一家人里头有时也有一两位走了,那时,格里菲思夫妇和麦拉就在一起共进便餐——而贝拉和吉尔伯特往往上别处赴约去了。

可是这一回,格里菲思太太、麦拉和贝拉一起商量后决定,到时她们都准备参加,只有吉尔伯特一人例外,因为一是他反对这件事,二是他另有约会。他说,到时他在家最多只能待一会儿。这么一来,吉尔伯特很高兴地看到招待克莱德仅仅限于本家族小圈子内,就不会跟午后或许突然来访的重要亲友碰头,因而也用不着把克莱德向客人们进行介绍和说明了。此外,还可以有机会让他们完全不受任何约束地亲自观察一下他,看看究竟该如何看待他。

这时,克莱德觉得自己跟迪拉特、丽达和泽拉的关系已成为棘手的问题,突然间又受到格里菲思家这次决定的影响。那天晚上在舒曼家里聚会以后,尽管当时克莱德心中犹豫不决,可他们三个人(包括丽达本人在内)还是认为他一定被她的魅力所倾倒了,因此,向克莱德作出了各种各样的暗示。最后,由迪拉特出面直接向他提出了邀请,也可以说是一种提议,大意说:既然他本人和克莱德跟那两位姑娘已建立了同志般友情,他们不妨去哪儿作一次周末旅行——最好去尤蒂卡或是奥尔巴尼。姑娘们,当然罗,一定会去的。他可以通过泽拉跟丽达事前说定,如果克莱德心里对这事能不能谈成还有疑虑或是担忧的话。“您知道,她是喜欢您的。前天泽拉跟我说,她认为您很帅。是姑娘们的宠儿。怎么样?”他怪亲热地轻轻推了一推克莱德的胳膊肘——这种亲热的关照,要是在过去,克莱德恐怕决不会放过的,可现在并不喜欢,因为他认为自己隶属于一个新的、更高贵的圈子,而且还深知自己在莱柯格斯是何许人也。是的,真可以说,这些家伙只要觉得你比他们高出一头,就这么起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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