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德摇摇头。

“不,我才没有哩,”他大声喊道。

“哦,那你上哪儿去了?”拉特勒问。

克莱德向他如实相告。听了克莱德流浪的经过以后,拉特勒说:

“嘿,你知不知道,出事以后不久,那个小妞布里格斯小姐就跟一个家伙到纽约去了,你知道了吗?路易斯跟我说,她跟一个烟铺里的伙计一块跑了。就在她出走以前,路易斯看见她身上穿着一件新的裘皮外套。”(克莱德伤心地往后退缩了一下。)“嘿,当初你跟她一块儿鬼混,才上了老当。她压根儿没把你放在心上,不论是谁,她也都是这样。不过,依我看,你倒是对她着了迷,嗯?”他乐哈哈地向克莱德露齿一笑,往他胳肢窝里捏了一把,还是照自己老脾气,把他逗弄一番。

他自己,拉特勒也讲了一个毫不跌宕起伏的历险故事,同克莱德所讲的简直大异其趣;他很少讲到内心紧张和忧虑重重,净讲顽强的勇气和对自己命运、前途的信心。最后,他“搞到”了他眼前这个工作,因为,用他的话来说,“你在芝[加哥]好歹总能寻摸到一点事儿干的。”

打那以后,他就一直在这儿——“当然罗,相当安静,”从来就没有人责难过他。

随后,他又马上解释说,在目前,联谊俱乐部里还没有什么空缺,不过嘛,他倒是可以跟俱乐部总管哈利先生谈一谈——他又说,要是克莱德本人乐意,而哈利先生也知道有什么空缺的话,那末,他一定会设法打听到哪儿有一个什么样的空缺,或是可能会有什么样的空缺;要是果真有的话,克莱德就算被录用了。

“不过,千万要把心里烦恼通通抛开,”就在黄昏即将逝去的时候,他对克莱德说。“那对你可没有什么用处。”

在这次令人激奋的谈话以后仅仅两天光景,克莱德正在暗自思忖:要不要辞掉他的这个工作,恢复自己的真名实姓;要不要到各个旅馆去兜揽一些活儿;就在这时,联谊俱乐部的一个侍应生把一张便条送到了他的房间。这张便条上说:“请在明天中午前到大北旅馆同拉托尔先生面晤。该处现有一个空缺,虽然不算最理想,但是将来会有更好的机会。”

于是,克莱德马上给他那个部门的经理打电话,说他今天有病,上不了班,然后穿上他最漂亮的衣服,径直前往那家旅馆。根据他的自我推荐,旅馆就同意他上工了,而且,用的是自己的真实姓名,使他深感欣慰。还有,让他满意的是,他的薪水规定每月二十块美元——此外还供给膳食。他早就知道,每星期小费不超过十块美元——可是,连膳食也算在内,比现在的收入反正要多得多,因此也足以使他聊以自慰了。何况,工作也要轻松得多。他心中至今仍害怕:要是他重操旅馆旧业,很可能一下子就被人发现,给抓了起来。

打这以后没多久——不出三个月——联谊俱乐部有了一个侍应生空缺。恰巧不久前拉特勒已担任了日班侍应生领班助理,跟领班很谈得来。他就对领班说,他想推荐一个最合适的人来填补这个空缺:此人就是克莱德。格里菲思,现在大北旅馆工作。于是,拉特勒就把克莱德叫来,事前精心教给他一套如何进见新上司的规矩,以及应该说些什么话。这样,克莱德就得到了俱乐部这个工作。

克莱德一下子就发现,这儿跟大北旅馆竟然有天壤之别,从宾客的社会地位和高贵的物质设施来说,甚至还凌驾于格林-戴维逊大酒店之上。现在他又可以在这里就近观察另一种生活方式了,只是不幸这种生活方式又直接触及了他灵魂深处爱慕虚荣、急欲出人头地的肿块。在这个俱乐部里,经常来来往往都是他过去从没见过的上流社会各界杰出人物,他们正直无私,而又以自我为本位,不仅来自祖国各州,而且来自世界各国,来自五大洲。来自四面八方的美国政界人士——杰出的政治家、大亨,或是以他们地区政治家自居的一些人——还有外科医生、科学家、著名医生、将军、文坛巨匠和社会人士,不仅来自美国,而且还遍及全世界。

这里还有一个事实,给他印象很深,甚至激起了他的好奇和敬畏心理,那就是:格林-戴维逊大酒店和最近大北旅馆的生活里彰明较着、屡见不鲜的那种性的因素,在这里简直连一丝儿影子都没有。事实上,就他记忆所及,这种性的因素,看来已经到处泛滥,而且在他迄今接触过的生活里,几乎所有一切也都是由它激发产生的。可是在这里,却并没有性的因素——一丝一毫都没有。女人一概不许进入俱乐部。各种各样的著名人物照例是独自一人来来往往,而且显得精力饱满而又沉默寡言,这些性格特征,正是成就特别卓著的人所固有的。他们往往单独进餐,三三两两在一起低声交谈——自己看报、读书,或是坐上风驰电掣一般的汽车到各处去——可是,他们当中十之八九好象并没有听说过有那种欲念的因素,或者至少说根本不受到它的影响。如今,在他不成熟的心灵看来,就在包括他本人在内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生活之中,好象有很多事情都摆脱不了这种欲念的驱使和困扰。

在如此超尘拔俗的一个环境中,一个人也许既不能达到,也不能保住他那卓尔不群的地位,除非他对性——这一个当然很不体面的东西表示极其冷淡。因此,克莱德认为,在这些人们面前,或是在他们的心目中,你的一举一动,就不能不表现得好象你根本不存在这些思想似的,而事实上,你却是不时受到这些思想的支配。

克莱德在这里工作了很短一段时间以后,在这个机构以及来这里的各种人物的影响下,看来也渐渐具有一种地地道道的绅士风度了。

只要他置身于俱乐部范围以内,他就觉得跟自己的过去相比,如今已是判若两人了——更能克制自己,更加讲究实际,也不再那么罗曼蒂克了:他相信,现在他就应该倍加努力,仿效那些头脑清醒的人,而且也只有仿效那些人,也许有一天他会成功,哪怕不是极大的成功,至少也要比他迄今为止好得多。有谁知道呢?要是他工作努力勤奋,只跟正派人交往,在这里举止态度特别谨慎小心,那末,也许在他见过的那些进进出出的大人物(俱乐部的宾客)里头不知是哪一位喜爱他,要他到什么地方去担任他从来没有担任过的一个要职,说不定也就让他一下子擢升到一个从来把他拒之门外的社会中去。

说实话,克莱德生来注定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完全成熟的人。他断断乎缺乏的,就是思想的明晰性与坚定的目的性——而这些特性,正是许多人所固有,并使他们能在生活里所有道路与机遇之中,给自己找出最合适的进身之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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