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夜半,凌晨两点钟,我们的守夜灯仍在静静的佛像前燃烧,不过已经有点奄奄一息了……菊子突然把我弄醒,我定睛瞧她;她用胳膊支撑着抬起身子,脸上是紧张恐怖的表情,别出声!她不敢说话,只向我示意:有人走近了……有什么东西……在往上爬……多么不祥的来访呀?连我也一样,我也害怕了,我很快感觉到面临某种巨大的尚未经历过的危险,在这孤零零的地方,在这我还未能深入其存在及其奥秘的国度。想必是极为恐怖她才钉在那儿一动不动,吓得半死,她是知道……

看来,是在外面,是从花园过来的。她用颤抖的手指出那东西就要从阳台,从梅子太太的屋顶爬上来……真的,我们听见了轻微的声音……它靠近了。

我试探着对她说:

“是讷柯君吗?”(是猫先生吗?)

“不,”她说,仍然惊恐不安。

“是巴凯莫诺一萨玛?”(是鬼魂先生吗?)我在日本已经养成使用敬语的习惯。

“不!!是多罗博!!”(是小偷!!)

“小偷!啊!谢天谢地!”比起精灵或死者来访——正如刚才我从睡梦中惊醒时以为的那样,我更喜欢来者是小偷。小偷,也就是说,好歹是活着的人,和日本人一样,大概有着滑稽可笑的面孔。我甚至一点也不害怕了,现在我已经定下心来,我们马上可以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此人肯定在梅子太太的屋顶上折腾,他在上面走动……

我打开一扇壁板,仔细瞧。

除了一片宁静、清朗、美丽、为皎洁的月光所照亮的广大空间,我一无所见,整个日本都在蝉儿的响亮歌声中入睡了,今夜它极为迷人,外面的空气也极为甘美。

菊子躲闪在我肩膀后面,倾听着、颤抖着,探出脑袋,睁大她那惊恐的猫儿似的双眼,察看着花园和屋顶……不,什么也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是疏疏落落有些线条生硬的阴影,一眼望去还真说不清是些什么,但这不过是墙面、树枝的投影,而且令人放心地纹丝不动。在这月光赋予万物的朦胧中,一切都好像凝然不动、岑寂无声。

什么也没有,哪儿都没有。不过是猫先生在作怪,要不就是猫头鹰太太,夜间在我们家,声音给那么离奇地放大了……

我们仔细拉上壁板,非常谨慎当心。然后点燃一盏灯,下楼看看是否有什么人藏在角落里,一道道门是否都已关好,为了让菊子放心,我们要在住宅里到处转一圈。

我们踮着脚尖,一起走遍了这座房子所有的隐蔽去处。这房子,尽管薄薄的壁板上糊的纸还很新,从房基上判断,却应当是很古老的了,那些小酒窖上覆盖的梁木已经被虫蛀蚀,存放粮食的柜子有一股陈旧和发霉的气味,一些极隐秘的暗处,堆积着数百年的尘土。深更半夜,在追踪小偷的过程中,所有我过去没看到的这一切,都显露出其恶劣的面目。

我们蹑手蹑脚穿过我们房东的套房。这会儿是菊子拽着我走,我则任她领着。房东一家在他们的蓝色纱罗帐下排成一行睡着,他们的祖宗祭台前燃着的守夜灯照亮了他们。哟!他们排列的次序显然会招人闲话,啊!先是阿雪小姐,睡姿十分优美,然后是梅子太太,张大嘴睡着,露出一口黑牙,从她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一种声音,活像母猪在哼哼……啊!这梅子太太,样子多么讨厌!!再后,是糖先生,暂时一动不动。最后,在他旁边,排在最后的是他们的女佣,代代小姐!!!……

纱帐在他们身上投下了海水色的反光,让他们看上去像一些浸在养水生动物的玻璃缸中的人。这些佛灯,这些供奉着神道的奇怪象征的祭台,给这幅家庭画面染上了一重虚假的宗教气氛。

谁不怀好意,谁自取其辱,但是这个年轻女佣,她为什么不睡在女主人身边呢?我们家,在楼上接待伊弗的时候,就注意到以更合体统的方式,安排我们在蚊帐下的位置。

我们最后察看的一个角落总算让我有所领悟。这是一处低矮而隐秘的阁楼,在它的门背后贴着一张早被遗忘的,很旧的宗教画:乘坐在云和火焰上的千手观音和马面观音,两个都带有幽灵般的笑容,十分吓人。

我们一打开门,菊子便往后一闪,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声。要不是我看见一个灰色的小东西,悄悄地、飞快地从她身上窜过,旋即无影无踪,我真要相信小偷就在这儿了,原来是一只小老鼠在一个搁板上吃米,慌乱中,竟跳到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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