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去见那位大名鼎鼎的摄影师,伊弗、我的阿妹和我,准备合影留念。

我们要把照片寄回法国。伊弗想到他妻子看见菊子的小脸夹在我们俩当中该多么惊讶,已经在微笑了,他寻思该怎样向她解释:

“我的上帝,我就说这是你的一个熟人,就这样!”

在日本,有一些摄影师和我们那儿的完全属一个类型,只不过这是些日本人,住在日式房屋里。今天将受到光顾的那一位,就在那有着许多百年老树和阴暗庙宇的老郊区——就在那儿我巧遇一位漂亮女子——深处做他的营生。他的招牌上写着好几种文字,镶贴在一面墙上,这墙傍着那条从葱宠的山上直泻而下的小小激流。激流穿过一座座有百年历史的石头拱桥,两岸种有纤细的竹子和鲜花盛开的粉红色月桂。

在这往昔的日本,一个摄影师竟住在这样的地方,实在令人诧异,令人不解。

我们来得不凑巧,恰好今天他门前排起了长队。一长列人力车停在那儿,等待着由他们送到这里,且将在我们之前照完相的顾客,车夫们赤着上身,露出刺在身上的花纹,头发一丝不苟地从中间分开,盘成发髻,他们闲聊、抽烟,或者在小河的水里凉快凉快他们肌肉发达的双腿。

一进门的院子是地道的日式风格,有一些灯笼和矮树。但人们在那儿摆姿势照相的摄影室和巴黎或蓬图瓦兹的一样好,椅子是用“老橡木”做的,甚至还有一些旧软垫,石膏柱子和纸糊的悬崖峭壁。

此刻正在照相的,是两位有身分的女士(看得出来,她们是母女),她们利用路易十五式的小道具,摆出画册上的姿势。我还是头一遭从这么近的距离观察这个国家的贵妇人,这极为特殊的族类:贵族阶级的长脸,肌肉松弛,毫无血色,因扑了太多的粉而颜色发青,嘴唇用纯胭脂红涂成心形。此外,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优越感,甚至在我们面前都端着架子,尽管我们之间的种族和既定的观念都大不相同。

她们以明显的蔑视目光打量菊子,虽说她的服饰和她们的同样高雅。我呢,我不厌其烦地观察这两个造物,她们像若干我从未见过且无法理解的事物一样深深吸引着我。她们柔弱的身躯,以异国的风度摆好了姿势,隐没在僵硬的衣料和鼓起的腰带里,腰带的两端像疲倦的翅膀一般下垂着。不知为什么,她们令我想起一些稀有的大昆虫。在她们的衣服上,古怪的图案中有一些东西类似夜蛾身上的暗色花纹。特别令人感到神秘的,是她们那细长且上挑的、勉强能睁开的小眼,还有那仿佛透露一种冷漠而含糊古怪的内心思想的表情。——那是一个对我们完全封闭的思想领域。我一边凝视着她们,一边想:我们和这个日本民族距离多么远啊!我们属于多么不同的种族啊……

接下来得让几个到得比我们早的英国水手先照相,他们穿着白麻布服装,作过一番精心打扮,容光焕发、肥肥胖胖、脸色红润得像小糖人,他们傻里傻气地倚着列柱,摆开姿势。

终于轮到我们了,菊子从容不迫、有模有样地摆好姿势,按照高雅的方式尽可能把脚尖朝里。

从人们拿给我们的底片上看,我们颇像一个可笑的小家庭,排成一行站在一家照相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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