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四日。

我扔下我的小房子和菊子快有五天了。

从昨天起,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台风过境或即将过境)。我们夜里作好了战斗准备,固定顶桅,放低横桁,采取了所有对付大风浪的预防措施。蝴蝶不再来了,但一切都在我们头上摇晃、扭动。在群山的悬崖峭壁之上,树木折断,草儿倒伏在地,模样好不凄惨。凌厉的狂风夹带着呼啸,使它们备受蹂躏。雨中,树枝、竹叶、泥土,也一齐落到我们身上。

在这满是可爱的小物件的国度,这种暴风雨显得极不协调,似乎它用力太过,声音也太大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大块的乌云滚动得飞快,以致下雨的时间变得短了,说下就下,转眼就停。于是我想去我们上头的山里,在湿漉漉的碧树丛中散散步,山茶树丛和竹林之间,有一条小径直通山巅。

……为了避开一场大雨,我躲进一座古庙的院子。古庙荒无人迹,湮没在半山腰一片枝叶阔大的百年老树林中,沿着花岗岩石阶拾级而上,穿过古怪的牌楼——和克尔特人的巨石遗迹一样已经剥蚀了——便到了。院子里也已杂树更生,一片浓绿,光线暗淡,一阵暴雨落下来,还夹带着树叶和拔起的苔藓。一些花岗石怪物,以我们从未见过的姿势坐在各个角落,扮着像在狞笑似的鬼脸。他们的形象显示出某些无以名状的奥秘,在这风的哀号和乌云及枝叶覆盖下的昏暗中,令人不寒而栗。

当初设计这些庙宇的人们,想必和如今的日本人很不一样,他们到处建造这种寺庙,让它们充斥全国,连最偏僻的角落也不漏掉。

一小时以后,就在这刮台风的一天的黄昏,仍在这同一座山上,我偶然来到一些酷似橡树的树下,它们被风吹弯了腰,树下的草丛则波动起伏,东倒西歪……在那儿,我突然清晰地忆起了林中大风给我的第一个印象——那是二十八年前,在圣东日的利摩瓦兹树林①,我童年时代的一个三月里。

①圣东日,法国西部地区,夏朗德省沿海一带。利摩瓦兹树林是作者一个友人家里的产业。

风在地球的另一面呼呼地吹,那是我在乡间第一次亲眼看见刮风。如梭的岁月飞逝而去,从那以后,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也日渐消亡了……

我太经常地忆起童年,的确,我总在反复讲童年的事。我仿佛只有那个年代的印象和感受。那时我所看到或听到的最微不足道的事,都有着无限幽深、无比奥妙的内涵,如同情景的复苏,如同对已往生活的召唤,抑或如同对来世生活的预感、在梦想之乡中对未来生活形态的揣测,再就是对各种奇迹的期待;人世与生活都将为我保留它们,等我长大成人以后再出现。好吧,我已经长大了,然而我一路上从所有这些模模糊糊隐约可见的事物中却一无所获。相反,我周围的一切渐渐越缩越小,越来越暗淡,记忆变模糊了,远景慢慢闭合,只见前面一片昏黑。我永远回归为尘上的时刻不久就会到来,我将离去,却不曾弄明白我童年时代所有这些奇迹的神秘来由。我将怀着惋惜之情离去,惋惜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地方是我所寻找的归宿,什么样的人是我强烈渴望且永远拥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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