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注定我在颐和园除了中国式的典礼贺庆之外,还能享受到别的。当时风闻不久就有“外国玩意儿”可看,等到我发现这外国玩意儿是个马戏团,真正的欧洲马戏团时,真是太高兴了。我来中国已经两年,其间没看到多少欧洲人表演的节目,而且——要不要老实说呢?——我十分喜欢马戏团,要是它有好的马和动物的话。该马戏团这时在天津,有人向皇上和太后提出说这肯定很有趣。一个年轻的满人被派到天津去调查。他回来之后,煽动性很强的海报就通过总管太监提交给了皇上、太后。其中一幅色彩庸俗的照片上是一个衣着轻挑的年轻娱乐女郎,当太后的目光落在上面时我正注视着她的脸,只见一种轻蔑的神态在上面掠过。不过后来一见到动物表演和骑马献技的照片,她又喜笑颜开起来,就此作出将马戏团从天津带人宫禁的决定。动物和演员将住在附近一个府第的花园里,但帐篷架设在宫内。

接着讨论了表演场地的问题,最后决定将帐篷支在昆明湖的最西端。那里有一大片空旷的田地,正种着罗卜。这些罗卜已到了可以收获的时候,所以决定将它们拔起来,空出这块地方准备用于架帐篷。

一天我们来到了罗卜地里,太后亲自拔了第一个罗卜,接着皇后和所有的公主都拔了些。她们见到形状奇特的,就献给大后。这位伟大的皇太后坐在田地旁边她的黄色轻便凳上,四周堆满了罗卜,笑眯眯,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而皇后和公主们穿着她们的丝袍,服饰艳丽,在田里忙进忙出,显然拔平淡无奇的植物这种简单的差使使她们感到了无穷的乐趣。眼前这景象实在是奇怪。太监、侍从们三五成群地站在四周,见到被拔下的罗卜就捡起来,不过他们自己是一个也不能拔的。等到拔出了一小块广场之后,太后和女官们就回宫了。于是走来一队工人,将整片地上的罗卜全部拔起,开始为马戏团的帐篷准备场地。

马戏团的表演定在下个月的第一天,也正是宫内的演员在戏楼里的日子。那天上午早朝下来,皇上、太后和皇后、女官们去戏楼听了两三出戏。在御包厢用过午餐之后,皇上。太后带着皇后和女官们起身往码头走去。湖上泊着漂亮的游船、庞大的水上住宅型大船,还有太监们乘的几条平底船,很热闹。游船和水上住宅型大船上用飘扬的大旗、彩旗以及缀了穗子的旗杆别致地装点了起来。两艘汽艇突突突地开出去,给这支古老的东方船队增添了现代化色彩。有一艘汽艇用黄色旗帜装点得鲜艳夺目,舱房四周悬挂了漂亮的黄绸彩带,上方飘动着黄龙旗。太后和皇上走下汉白玉石台阶,上了这艘色彩明艳的汽艇,独自往湖对岸而去,黄龙旗和其他许许多多旗帜自始至终飘扬着。

皇后和公主们来到皇后座船上,受邀前来的贵妇人们乘着另一条笨重而别致的大船跟在后面。这些船的大小相当于中国一个普通的殿阁。皇后的舱房之内铺着地毯,挂着金碧辉煌的布窗帘,还有通常的茶几和沙发。船头像走廊一样,还装了绸凉篷,公主们就在那儿站着。皇后坐在舱房内一张金面的睡榻上。有几位公主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她通常对她们并不拘礼,但必要时,她懂得如何维持一种富有魅力而与她崇高的地位又十分相称的尊严。今天这日子非比寻常。皇后一个人坐在里面,而女官们则呆在外面船头上。她邀请我进去,让我看舱房内部和一些嵌有奇异的装饰图案的茶几。她知道我对这些都很感兴趣。她让我坐在她旁边,当我犹豫着没答应时,她说她知道外国人没有坐放在地下的垫子上的习惯,而女官们在她面前都是那样的,所以我必须坐在她旁边。在宫里她们对我总是这样体贴人微,我非常明白,这完全出于她们良好的教养——希望使我感觉舒畅、摆脱拘谨,而并非是她们对我有什么特殊的好感。

我们到达湖的另一边时,皇后和女官们一起站着,等着皇上和太后先上岸。乐队乐声大作,欢迎太后、皇上的到来。几位王公大臣站在那里等着迎接他们,带领他们去为他们专设的包厢。

从码头出发的这支队伍相当别致——太后和皇上头顶上方张着绣花的黄缎大伞,由衣着华丽的侍从和袍帽整饬的官员前呼后拥着,皇后和女官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带了她们自己的太监和侍从跟在后面。这一天天气实在不错,明艳的太阳光使得一切更加耀眼夺目。帐篷开着的一面正对着御包厢,这几幢为看马戏而造起来的殿阁前面有一个带栏杆的平台,而其内部陈设十分考究:皇上、太后的包厢里都悬挂着明黄的帘幕。平台正中,绸凉篷下放着一把黄缎椅(它左边还有一把小一点的),太后和皇上在这里看和坐到包厢里去都可以。皇后和女官们整整齐齐地站在平台的左右两侧。

大约200名官员被请来看马戏,这一次一反惯例,他们与宫里人之间未用帘幕隔开。右方是两个外国乐队,或者更确切地说,两队用欧洲乐器演奏外国音乐的中国乐师。两个乐队一个是直隶总督袁世凯的,还有一个是海关总税务司罗伯特·赫德爵士的。罗伯特爵士的乐队是18年之前成立的,当时他因为嗜好音乐,决定设法请人教几个中国人用欧洲乐器演奏欧洲音乐。现在他的乐队装备精良,有一名精明强干的欧洲指挥和20名训练有素的中国乐师。他们既演奏钢管乐器,也演奏拉弦乐器。他的努力显然非常成功,近来几个中国大员也开始仿效了,其中以袁世凯为最先。袁世凯的乐队是军乐队,有50名乐师,只演奏钢管乐。马戏表演期间这两支乐队交替着演奏。

自从我住到宫里来之后,这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宗室亲王和许多重要的王公大臣。虽说他们常被召到宫里的戏楼看戏,但除表演结束他们叩头谢恩的时候和女官们退回自己的包厢的时候之外,他们与宫里人之间始终隔着一道帘幕。而现在这些人清清楚楚地出现在马戏场边。中国女官们并不对他们那个方向看,可我却利用了我是外国人的优势,当我落在最后面、可以东张西望而不被别人发现时,就一个个对他们的脸和衣服细细端详起来。几位宗室亲王走近太后和皇上的看台,行礼之后稍稍招呼一下女官、公主之中他们的亲戚。

马戏场旁边的这些年轻的亲王之中,有一个恭亲王的儿子。这位年轻人不仅身材出奇地好,宽肩膀,细长高挑,而且面部非常英俊。他上前向太后和皇上行礼时,姿态之优雅宛若青年骑士。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坦诚,他的表情是那么的聪明,又是那么的谦和,他的整个态度是那么的和蔼可亲,我被他深深打动了。他的服装精雅,首饰挑选得极有眼力。当时皇族的纨绔子弟中盛行的腰间多而又多的装饰,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他父亲是中国伟大的亲王之一,倘若这位年轻人把他青年时代(他当时只有17岁)的这种苗头发扬光大,我想他也会功成名就的。他像大多数满族亲王那样,在宫廷之中拥有一个诸如善射处管理大臣或者马册房参领之类的位置。

这马戏团本身并不怎么样,可是宫中的人从来没有看见过马戏团,而且布景实在是非常漂亮,所以即使在我眼里这场马戏表演也是独一无二的。太后和皇上有宝石镶嵌的观剧望远镜,由一名太监手持着。皇上不喜欢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拿着望远镜放在眼睛前面。我总觉得他用望远镜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把自己与外界隔开。皇上、太后对动物都很喜欢,但除其中的两个侏儒之外,其余的节目他们似乎全都感觉一般。太后对狗和驯养的动物特别感兴趣,皇上则尤其喜欢马和特技马术。我站得离皇上不远,他注意地看了我几回,想看看我对节目的反应如何。他的一名首领太监用英语——皇上自己不想作这种尝试——问我觉得节目是“好还是不好”。太后和皇上都一直坐着看到表演结束。全部时间里太后只退回过自己的包厢一次,当时一位衣着轻挑的女郎正在吊架上打旋子。有一只漂亮的母老虎是马戏团班主训练的,是他的台柱子,但太后不准许将它带出笼子。虽然它被带到了御包厢外的平台前面,可是那神态太像猫了,逗不起太后的兴趣。她对任何娇柔的东西都非常反感。表演结束之后,宫中的人也像来时那样隆重地离去。皇上、太后由王公大臣陪伴着往汽艇而去,两支乐队同时奏乐。宫廷中女官和皇上、太后本人生活中都绝少新意,我觉得总的说来马戏团这一新鲜东西是受到普遍欢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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