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

“不,不,但是任何事情他都注意不到了。”

她拿起那个氧气装置凑到他脸前,只听见床边逸出的氧气发出嘶嘶声。

神父向马奇梅因勋爵俯下身去,为他祝福。朱莉娅和卡拉在床脚边跪下来。医生、护士,和我就站在他们身后。

“现在,”神父说道,“我知道你为你一生中种种罪恶深感悔恨,是不是?如果能够,请你做个表示。你悔恨了,是不是?”可是病人什么表示也没有。“努力回忆你的罪恶吧,对上帝说,你已经悔恨了。我就要给你举行忏悔仪式了。当我给你举行仪式的时候,请告诉上帝你因为违犯了他的旨意而悔恨。”接着他开始用拉丁文念叨起来。我听出这些话是“以天父的名义我宣布你无罪……”我看到神父划十字。这时我也跪下来,并且祷告:“啊,上帝,如果真有上帝,请宽恕他的罪恶吧,如果真有罪恶这种东西。”这时躺在床上的人睁了睁眼睛,发出了一声叹息,这种叹息我以前认为是人们临死的时候发出来的,但是他的眼睛动了动,所以我们看出他的身上还有生命。

这时我突然感到渴望有所表示,即使只是处于礼貌,即使只是为了我爱恋着的那个跪在我前面正在祈祷的女人。她祈求的就是一个表示。我看,要求的事情很小,只是承认收到了一件礼物,在人群里点点头。我的祷告更加简单:“请上帝宽恕他的罪过吧”和“请上帝使他接受你的宽恕吧”。

祈求的是那样微不足道的事情。

神父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那只小银盒,又用拉丁文念叨起来,同时用一小团蘸了油的东西碰碰这个临死的人。他干完了他该干的事情,就收起小盒子来,念诵起最后的祈祷。突然马奇梅因把手移向自己的额头;我以为他感觉到了圣油的触感,要把油揩掉。“啊,上帝,”我祷告,“千万别让他这样做。”但是完全不必担心,那只手缓慢地移到胸前,又移到肩膀,马奇梅因勋爵做出了划十字的表示来。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我所请求的那种表示并非一桩小事,也不是一种随随便便的点头招呼,这时我想起儿童时代听到的一句话来,圣殿的帷幔从头到底被撕开。

事情过去了。我们站起来,护士又去弄那个氧气筒,医生俯下身检查病人。朱莉娅小声对我说道:“你送麦凯神父出去好吗?我在这儿待一会儿。”

门外麦凯神父又变成了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单纯、和蔼的人了。“喂,你瞧,这件事看起来很美,我以前一次又一次看见过。魔鬼抵抗到最后一刻,然而神恩对他是浩荡无边的。赖德先生,我想你并不是一个天主教徒,可是你至少会因为女士们得到宽慰而高兴吧。”

我们等司机的时候,我猛然想起麦凯神父应该得到举行仪式的报酬。我颇为狼狈地问他。“喏,赖德先生,不必操心,这是一种快乐,”他说,“不过无论你赠送什么,在我这样的教区里都是用得着的。”我发现我的皮夹子里还有三个英镑,就把这些钱给了他。“唷,你实在太慷慨了,上帝赐福给你,赖德先生。我会再来的,不过我认为那个可怜的人会不久人世啦。”

朱莉娅一直在中国式客厅里,直到傍晚五点钟,她的父亲去世,证实了神父和医生的那场争执双方都是正确的。

到这里,我来谈谈我和朱莉娅之间的最后一些零碎的话,我的最后的回忆吧。

朱莉娅的父亲去世后,她在他的遗体旁边待了几分钟。护士到隔壁来宣布去世的消息,这时我从敞开的门向里面瞥见了她一眼,她跪在床边,卡拉坐在她身旁。过了一会儿两个女人一块走出来,朱莉娅对我说:“现在不。我要带卡拉上楼去她的房间,以后再说。”

当她还在楼上的时候,布赖兹赫德和科迪莉娅从伦敦赶来了;最后当我和朱莉娅单独见面的时候,像是年轻的、秘密的恋人。

朱莉娅说:“就在这个阴暗的地方,在这个楼梯拐角——用一分钟来告别吧。”

“经过这么长时间就说这么一句话。”

“你已经知道了吗?”

“从今天早晨起;从今天早晨以前起;从今年一年以来。”

“到今天早晨我才明白。啊,亲爱的,但愿你能够理解。这样我就能够忍受分离了,或者说,能更好地忍受了。我得说我的心已经碎了,如果我相信心会碎的话。我不能跟你结婚,查尔斯,我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你今后怎么办?”

“就这样下去——一个人过。我怎么知道今后怎么办呢?你了解整个的我。你知道我这个人不是会伤心一辈子的人。我一向很坏。很可能我以后还会很坏,还会受到惩罚。不过我越坏,我就越需要上帝。我不能拒绝上帝的慈悲。这话的意思就是这样;和你开始过活,离开那个人。人只能希望看到前面一步。但是今天我看到一件不可饶恕的事——像在教室里犯的错误,严重得没法惩罚,只有妈妈才能处理——这件坏事我正要做,但是我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不能干。我要开始从事一件比得上上帝的至善的好事。为什么让我理解了这一点,而不是让你呢,查尔斯?也许是因为妈妈,保姆,科迪莉娅,塞巴斯蒂安——也许还有布赖德和马斯普拉特夫人——他们一直都在为我祈祷;也许这是我和上帝之间的一桩个人交易,即如果我放弃了这件唯一的、我日夜想念的事情的话,那么不管我有多么坏,上帝到头来是不会对我完全绝望的。

“现在我们两个都要单独过了,而且我也没有办法让你理解了。”

“我不希望使你对这件事抱着轻松一些的态度,”我说,“我希望你的心是会碎的;可是我的确理解。”

雪崩滚下来,崩雪扫荡净了它后面的山坡;最后的回声消失在白茫茫的山坡上;那新的土丘闪着光,静静地躺在死寂的山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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