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站在喷泉池边。
“它好像是一出喜剧的背景,”我说道,“地点:一个贵族之家的庭院中巴罗克喷泉旁边。第一幕,日落;第二幕,黄昏;第三幕,月光。由于一种不太清楚的原因,剧中人物总是聚在喷泉旁边。”
“喜剧吗?”
“是戏剧。悲剧。笑剧。随你怎么叫。这是和解的场面。”
“原来吵嘴了吗?”
“第二幕中出现疏远和误解。”
“啊,别用这种该死的古怪方式讲话。你为什么看什么事情都要隔着一层?为什么这一定是一出戏?我的良心为什么一定是一幅拉斐尔前派的画呢?”
“这就是我的方式。”
“我讨厌这种方式。”
她的愠怒就像这一晚上那瞬息万变的心情一样意外。突然她用那只鞭子抽打了一下我的脸,她能抽多重就抽多重的热辣辣的一下。
“现在你知道我多么讨厌它吧?”
“她又抽了我一下。
“好吧,”我说道,“抽下去吧。”
随后她虽然扬起手来,不过却停住了,把这只剥光了一半皮的树枝扔进水里,它漂在水面上,在月光下显得黑白分明。
“疼吗?”
“疼。”
“真的……真的吗?”
一刹时她的愤怒烟消云散了;她的眼泪重新涌了出来,流到我的脸颊上。我隔着一臂的距离扶着她,她垂下头,用她的脸抚摩着我放在她肩上的手,就像一只猫那样,可又不像猫,在手上淌下一滴泪水。
“猫在屋顶上呢。”我说。
“没有心肝!”
她咬我的手,但是当我并没有抽回手,她的牙齿已经碰到我的时候,顺势一变,咬变成了吻,吻又变成用舌尖舔了。
“猫在月光里呢。”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那种心情。我们转身朝屋子里走去。当我们走到灯火通明的大厅时她说道:“你的可怜的脸呀,”她用手指抚摸着那些伤痕,“明天还会有痕迹吗?”
“我想是这样。”
“查尔斯,我要发疯了吗?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太累了。”
她打着呵欠;接着她又打了一连串的呵欠,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头垂下来,头发遮住脸,并且情不自禁地打着呵欠;当她扬起脸来时,我从她的肩头看见那疲倦得茫然若失的脸像残兵败将的脸一样,而旁边是我自己的脸,上面留着两道鲜红的痕迹。
“太累了,”她又说了一遍,随后就脱掉她的金色束腰上衣,任它落在地板上,“又累,又疯狂,又没有用处。”
我照料她上了床;蓝色的眼睑合上了,盖住了她的眼睛;她的苍白嘴唇在枕头上动了一下,不知是向我道晚安,还是喃喃地祈祷着,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一阵单调的育婴室的诗句传到她那介于哀伤和睡梦之间的幽暗世界;这是古代一直传到霍金斯保姆的古老的虔诚歌曲,是几个世纪前用爱催眠的低语,经过几度语言变化,从进香朝圣路上使用驮马的年代流传下来的——我也说不清楚。
第二天晚上雷克斯同他那些政界的搭档们和我们在一起。
“他们不会开战。”
“他们不能开战。他们没有钱;他们没有石油。”
“他们没有钨;他们没有人。”
“他们没有勇气。”
“他们害怕。”
“怕法国人;怕捷克人;怕斯洛伐克人;怕我们。”
“这是讹诈。”
“当然是讹诈。他们的钨在哪儿呢?他们的锰在哪儿呢?”
“他们的铬在哪儿呢?”
“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听着听着;肯定是好事;雷克斯要跟你们讲一件事啦。”
“……我的一位朋友骑着摩托在黑森林里跑,就是几天前,刚从那儿回来,在我们打了一轮高尔夫球的当儿把这话告诉我的。是这样,这位朋友朝前开着摩托车,顺着一条小路,开到公路上。除了一支军事护送队以外,他还会发现什么呢?不能停下来,他就照直开了进去,接着正撞在一辆横在路上的坦克身上。这不是自己找死吗……等一等,这就是滑稽可笑的地方。”
“这就是滑稽可笑的地方。”
“他干脆穿了过去,连漆皮都没有蹭掉。你们猜怎么回事?坦克是用帆布做的——用竹子框架和画好的帆布做的。”
“他们没有钢。”
“他们没有机床。他们没有劳动力。他们吃不饱肚子。他们没有大肥肉。儿童们都得了佝偻病。”
“女人们都生不了孩子。”
“男人们阳痿。”
“他们没有医生。”
“医生们都是犹太人。”
“现在他们都得了肺结核。”
“现在他们都得了梅毒。”
“戈林跟我的一个朋友说过……”
“戈培尔跟我的一个朋友说过……”
“里宾特洛甫告诉过我,只要希特勒能够凭空搞到东西,军队就会支持希特勒继续执政。一旦有人和他分庭抗礼,他就算完蛋了。军队就会把他打死。”
“自由派会把他吊死。”
“共产党会把他肢解。”
“他会毁灭自己。”
“要不是有张伯伦的话,他现在就会毁灭。”
“要不是有哈里法克斯的话。”
“要不是有塞缪尔·霍尔的话。”
“还有一九二二年委员会。”
“和平保证。”
“外交部。”
“纽约银行。”
“需要的一切就是一条坚不可摧的战线。”
“由雷克斯组成的战线。”
“由我组成的战线。”
“我们要给欧洲一条坚不可摧的战线。欧洲正在等待着雷克斯的讲演。”
“还有我的讲演。”
“还有我的讲演。世界上热爱自由的人民团结起来。德国会起来;奥地利会起来。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一定会起来的。”
“听我的讲演和雷克斯的讲演。”
“来打一局牌好吗?喝威士忌好吗?你们哪个家伙要吸一支大雪茄?喂,你们两个要出去吗?”
“嗯,雷克斯,”朱莉娅说,“我和查尔斯要去赏月。”
我们把身后的一扇扇窗户都关上,各种声音都没有了;月光洒在阳台上像霜一样白,喷泉淙淙作响悠然入耳;而阳台上的石栏杆也许是特洛伊人的城墙,静悄悄的园里也许支着希腊人的帐篷,而这个夜晚克瑞西达就躺在里面。
“几天,几个月。”
“时不可失。”
“在月亮升起与落下之间的一生呵。以后就是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