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关于朱莉娅的这一切,都是一点一滴得来的,正如一个人了解一个他所爱恋的女人的早年生活一样——这生活,在当时,仿佛是她生活的准备阶段——这个人就会认为自己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迂回曲折地把她早年生活引向自己。
朱莉娅把我和塞巴斯蒂安留在了布赖兹赫德,自己去了她的舅妈罗斯康芒夫人那里,住在弗拉角她的别墅里。一路上她都在思索她的问题。她已经给她那位丧偶的外交官起了一个名字;她把他叫做“尤斯塔斯”,从那时起,他已经成为她的一个有趣的人物了,稍稍有些内向,不苟言笑,因此当最后这么一个人和她邂逅相遇的时候——虽然他并不是个外交官而是御林军骑兵团的愁闷的少校——他立刻就爱上了朱莉娅,而且送给她的礼物恰恰都是她中意的,可是她把他打发走了,让他比以前更加愁闷;因为这时她已经遇到了雷克斯·莫特拉姆。
雷克斯的年龄对他十分有利,因为在朱莉娅的朋友中有一些过分敬老的势利之徒;而青年人都被认为是不善交际,满脸脓疱。让人家看见单独在利兹餐厅吃午饭,是很时髦不过的事——这种事无论如何当时的女孩子是不允许做的,但朱莉娅的小群密友却可以做,这种事,上了年岁的爱说闲话的人看了表示轻蔑,他们一边靠在舞厅的墙边愉快地闲聊天——在你进门时左边桌上坐着一个古板的满脸皱纹的老浪子,你母亲在做姑娘时人家就曾提醒她要提防着的人,而不是舞厅中央那一伙精力充沛的年轻的子弟。雷克斯的确既不古板又没有皱纹;他的上司认为他是个有进取心的年轻人,但是朱莉娅却在他身上看出明确的潇洒风度——马克斯和弗·伊和皇太子的风度来,还看出狩猎俱乐部大桌子边的人的情调,喝第二瓶两夸脱的大瓶酒,吸第四支雪茄,还有满不在乎地让汽车司机一连等上好几个小时的气派——这些都会让她的朋友们嫉妒。雷克斯的社会地位是很独特的,围绕着这种社会地位有一种神秘的甚至是犯罪的气氛;人家都说雷克斯带着枪到处闯荡过。朱莉娅和她的朋友们非常憎恨所谓的“庞特街”;她们把那些用了要遭天谴的语言都搜集起来,在她们中间——也常常在大庭广众之前令人吃惊地——用这种拼凑起来的语言来说话。戴着图章戒指,看戏的时候送人巧克力糖,这就是所谓“庞特街”的做派;也正是“庞特街”才在跳舞的时候说,“我能为你去抢劫吗?”管他雷克斯是什么人,反正他肯定不是“庞特街”。他曾从下流社会径直步入布伦达·钱皮恩的圈子,而她本身就处在许多镂空象牙球的最深处。也许朱莉娅在布伦达·钱皮恩身上就清楚地看出她和她的朋友十二年内的形象来;在这个姑娘和那种女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对抗情绪,这对抗是很难用别的方式来解释的。确实,单单是雷克斯被布伦达·钱皮恩据为己有这件事本身,就加深了朱莉娅对雷克斯的好感。
雷克斯和布伦达·钱皮恩刚好也在弗拉角,就住在邻近的一家别墅里,那一年这所别墅被一位报界巨头买下了,频繁出入的都是些政客们。通常他们并不经常进入罗斯康芒夫人的领地来;可是他们住得太近了,这两伙人混到了一起,于是雷克斯就立刻小心翼翼地开始献起殷勤来。
整个夏天雷克斯都觉得坐卧不安。事实证明钱皮恩太太是一条没有出路的死胡同;最初这两个人打得火热,而现在种种束缚开始使他恼火了。他发现钱皮恩太太的生活也像英国人习惯的生活一样,也是生活在一个狭小世界的小圈子里,而雷克斯要求一个更广阔的天地。他要巩固他的利益;他要降下黑旗上岸生活,要把水手用的弯刀收起来,盘算起种地的收成。他这时也该结婚了;他也正在寻找一个“尤斯塔斯”,可是,像他过去那样生活,他遇不到姑娘。他听说过朱莉娅,照大家的说法,她乃是初进社交界的少女中的佼佼者,是个很值得追求的对象。
由于钱皮恩太太墨镜后面冷冰冰的眼睛监视着,雷克斯在弗拉角是很难施展得开的,只能建立一种日后能够发展的友谊而已。他从来没有跟朱莉娅单独在一起过,不过他也留意使她参加到他们的一切活动里来;他教她打牌赌博,他们驱车去蒙特卡洛或是去尼斯的时候,他总设法安排让她们坐在他的汽车里;他还一个劲儿地怂恿罗斯康芒夫人给马奇梅因夫人写信,钱皮恩太太还没有等他和罗斯康芒夫人筹划停当,就迫使他去了昂蒂布了。
朱莉娅去萨尔茨堡和她母亲住在一起了。
“范妮舅妈告诉我说,你和莫特拉姆先生来往很密切。我敢肯定他决不会是很体面的人。”
“我也觉得他不是,”朱莉娅说,“可是我知道我自己并不喜欢很体面的人。”
人人都知道,在大部分暴发户的男人中间,有一个如何发第一笔万镑家财的秘密,那就是他们变成恶棍之前所表现出来的品质;那时侯,他们得安抚每一个人,那时侯只有希望支持他们,他们不能依靠世界上任何东西,只能依靠以魅力取来的东西,如果他能在胜利后存活下来,他就会在女人方面获得成功。雷克斯生活在伦敦比较自由的气氛里,他对朱莉娅的手段越来越卑鄙,他故意把自己的生活围绕着她的生活安排,在什么地方会遇见她,他就去什么地方;对于凡是能够向她讲自己好话的人他都讨好巴结;为了接近马奇梅因夫人,他还参加了许多慈善事业委员会;他多次给布赖兹赫德帮忙,要给他弄到一个议会的席位(可是遭到议会拒绝);对天主教他也表现出强烈的兴趣,直到他发现这并不能使朱莉娅动心才作罢。他随时准备开了他那部小轿车送她去她要去的地方。他还把她和她的朋友们带到职业拳击赛比赛场的最好坐位去看比赛,比赛结束后还把她们引见给拳击家们;可是从始至终他一次也没有向她表露过爱情。对于她,雷克斯从一个合意的人变成一个不可少的人。在公开的场合,她先是以雷克斯为骄傲,后来变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到了从圣诞节到复活节中间的那段时间,雷克斯已经变成为不可少的人了。后来,她一点也没有料到,她突然发现自己堕入情网了。
可是五月的一个傍晚,当雷克斯跟她说过他在议院办事,当她偶然开车到查尔斯大街,瞥见雷克斯正从据她所知是布伦达·钱皮恩的家的那个地方出来的时候,那件令人心烦意乱、不期而遇的意外事却临到她身上。她感到那么伤心,那么愤怒,以致在吃晚饭的过程中,她几乎无法装门面。她一吃完饭,就马上回到家里,失声痛哭了十分钟;后来她感到饿了,这才想到要是刚才吃晚饭的时候多吃点就好了,于是又叫人拿来面包牛奶,睡觉的时候吩咐说:“要是莫特拉姆先生早晨打电话来,不管是什么时候,就说我不要人打搅。”
第二天她像往常那样在床上吃了早餐,看了报纸,给朋友们打过电话。最后她还是问道:“是不是凑巧有莫特拉姆先生来的电话呢?”
“有的,小姐,来过四次呢。如果他再来电话,我是不是给接过来呢?”
“接过来。不要接。就说我出去了。”
她到了楼下,大厅的桌子上有她的一封信。莫特拉姆先生希望朱莉娅小姐一点半时到利兹餐厅。“今天我可要在家里吃饭啦。”她说。
下午她和母亲出去买东西;然后她们又和一位姨妈一起喝了茶,六点钟时回到家里。
“莫特拉姆先生正等着呢,小姐。我已经把他带到图书室去了。”
“哎呀,妈妈,我可不能让他给打搅了。叫他回家去吧。”
“朱莉娅,这样做也太不友好了。虽然以前我常常说,你的朋友中我并不特别喜欢他,可是我倒对他越来越习惯了,差不多喜欢他了。你不能对人这样忽冷忽热呢——特别是对像莫特拉姆这样的人。”
“嗯,妈妈,我非得见他吗?恐怕见了面准得吵起来。”
“别胡扯了,朱莉娅,你这是在随意摆布那个可怜的人哩。”
就这样朱莉娅走进了那间图书室,一个小时后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订婚了。
“咳,妈妈,我警告过你,我要是进去的话准会发生这种事。”
“你根本就没有这样说过。你只是说准会吵架的。这样的吵架我可是绝对想象不出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