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安。”
“是说不十分可靠——由于我没有钱可花,所以差不多就没法到别处去了。甚至连小费那点钱都由他替我付,把钞票塞在人家手里,然后当时当地就草草在笔记本上记下数额。我走运的时候是在君士坦丁堡。有一天晚上我趁桑米没盯住的时候,打牌赢了一些钱。第二天我给他来了个不辞而别,当我正在托卡特里安大街的一间酒吧过得快活极了的时候,这时只见走进一个人来,原来不是别人,是蓄着胡须的安东尼·布兰奇带着一个犹太男孩子。安东尼刚把一张十镑的票子借给我,这时桑米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把我又抓住了。这以后,我连一分钟都没有躲开他的监视;后来大使馆的职员把我们安顿在去比雷埃夫斯的船上,一直盯住我们驶离码头。可是到了雅典就容易多了。一天吃过了中饭,我随便走出公使馆,到库克餐厅里兑换了钱,只是为了蒙骗桑米还询问了去亚历山大港的班次,然后就坐了一辆公共汽车去了码头,找到了一个说美国英语的水手,就睡在他那里,直到那条船起航,就奔回了君士坦丁堡,就是这么回事。
“安东尼和那个犹太男孩合住在集市附近一所不坏的摇摇欲坠的房子里。我在那里住下来,直到天气太冷了,我就和安东尼坐船南行,三星期以前我和桑米按照约定在叙利亚碰头了。”
“难道桑米不在乎吗?”
“哦,我想他照自己的糟透了的方式生活得还相当高兴哩——当然,只是没有更多的高级生活让他过罢了。我想他最初有些着急,而我并不希望他得知整个地中海舰队的消息,因此我就从君士坦丁堡给他拍了海底电报,说我很好,但愿他把钱寄到奥托曼银行。他一接到我的海底电报,立刻坐飞机来了。他的处境当然很困难,因为我已经成年,而且没有病情证明,所以他也就无法把我扣留起来。他也不能花着我的钱的时候让我挨饿,况且他又没法既把这件事告诉妈妈而又不暴露出他自己愚蠢透顶。可怜的桑米,他得乖乖地听我的话。我本想干脆离开他,可是安东尼在这件事上倒很帮忙,他说把事情友好地解决要好得多;而且他的确把事情非常友好地解决了。瞧,我就回来了。”
“是在圣诞节后。”
“是的,因为我决心要快快乐乐地过一个圣诞节。”
“过得快乐吗?”
“我认为是这样。怎么过的,我现在不大记得了。不过这总算是一个好兆头吧?”
第二天早餐时布赖兹赫德穿了件鲜红的衣服;科迪莉娅漂亮极了,她系着一条白色硬围领,下巴高高地翘起来。当塞巴斯蒂安穿着一件花呢外套进来的时候,她悲叹道:“嗨,塞巴斯蒂安,你怎么能像那样出去呢,快去换衣服吧。你穿着猎装可显得漂亮哩。”
“不知锁在什么地方了。吉布斯找不到。”
“别骗人了。在喊你之前,我已经亲手帮着把那套衣服取出来了。”
“有一半东西都不见了。”
“这只是在鼓励斯特里克兰—维纳布尔斯夫妇。他们的表现可真够糟的。他们连礼帽也不戴就带着马夫出去。”
这时离十一点还差一刻,马匹还没有牵来,可是楼下没有人出现,就好象他们都藏了起来,等着听塞巴斯蒂安打退堂鼓再露面。
当塞巴斯蒂安动身要走的时候,他把我招呼进了前厅,这时别人已经上了马了。那张桌子上除了放着他的帽子、手套、马鞭和夹肉面包外,还放着那个他拿出来准备灌满酒的长颈瓶。他拿起瓶子摇了摇,瓶子是空的。
“你看,”他说,“不信任我甚至到了这种地步。发疯的是他们,而不是我。现在你不能拒绝给我钱了吧。”
我给他一镑。
“再给点。”他说。
我又给他一镑,看着他上了马,放开马在他的哥哥和妹妹后面小跑着。
这时,桑格拉斯先生仿佛在舞台上暗示一样,走到我的肘边,挽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回到壁炉前。他先烤烤自己那双干净的小手,然后烤烤自己的臀部。
“看来塞巴斯蒂安猎狐去了,”他说,“我们的小难题暂时可以放开一两个小时吧?”
我可不吃桑格拉斯先生这一套。
“你们那次大旅行,我可全听说了,就在昨天晚上。”我说。
“啊,我就猜到你会听说的。”桑格拉斯先生并不害怕,似乎因为别人知道了这件事还松了一口气呢,“我没有用这些事情去折磨我们的女主人。总而言之,这件事结果比人料想的要强多了。但是,我的确感到,关于塞巴斯蒂安在圣诞节的庆祝活动,应当向夫人做一番解释。昨天晚上你注意到了吧,是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的。”
“我注意到了。”
“你认为那些措施太过分了吧?我是和你站在一边的,特别是当我们这次小小的访问也要受到波及的时候。今天早晨我去见了马奇梅因夫人。你大概不会以为我现在刚刚起床吧。我和我们的女主人在楼上作了一番小小的谈话。我想我们可以指望今天晚上过得轻松一点了。像昨天晚上那样的情况,谁也不希望再重演了。我想,昨天晚上我努力要使你开心点,可是我得到你的感谢远远不够。”
和桑格拉斯先生谈论塞巴斯蒂安是非常令我反感的,可是我不得不说道:“今天晚上是不是确实可以轻松一下,我可拿不准。”
“当然啰?今天晚上怎么不行,难道在布赖兹赫德检查官似的眼睛监视下,在野外过了一天还不行吗?难道还能挑选到更好的吗?”
“呃,我认为这实在不关我的事。”
“严格地说来,也不关我的事,既然他已经平平安安回了家。马奇梅因夫人肯和我商量事情使我感到很荣幸。可是,此刻我心里想的不是塞巴斯蒂安的幸福,而是我们自己的。我需要喝第三杯葡萄酒;我在图书室里需要这个好客的托盘。可是你还明确说今晚不会松快。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塞巴斯蒂安今天不会搞恶作剧了。就凭一点:他没有钱。这我碰巧知道了。我留心这件事呢。我甚至拿了他楼上的手表和香烟盒。他完全不会害人了……只要没有人邪恶得给他钱……啊,朱莉娅小姐,早上好,早上好。在今天早晨他们去打猎的时候,那只小狮子狗怎么样?”
“噢,狮子狗很好,听着,我已经叫雷克斯·莫特拉姆今天到这儿来。我们简直不能再像昨天晚上那样过了。得有人跟妈妈说说。”
“有人已经说了。我说了。我想今晚一切都会很好。”
“谢谢上帝。查尔斯,今天你画画吗?”
这已经成了惯例,我每次到布赖兹赫德作客,都要在那间花园房间的墙上画一枚大奖章。这个惯例对我倒很好,因为这样我就有充分理由离开其余的人;每当这所宅第宾客盈门的时候,这间花园房子就可以和育婴室媲美了,人们常常躲到这里来发牢骚;因此,我轻而易举地就知道了这里的一切闲话。我这时已经画成了三枚奖章,每一枚就其本身来看都很漂亮,可是从另一种观点来看,每一枚都不够妥当,因为我的趣味已经变了,自从开始画这一系列的奖章以来,我的手在十八个月当中变得越来越灵巧了。作为装饰性的设计,这些奖章只能算是失败。当我发现这间花园房子是一所圣殿时,这个上午在许许多多的上午中是很有代表性的。我一去那里,马上就着手工作。朱莉娅跟我一起来了,她来看我动手画画儿,我们谈起来,不可避免地谈起塞巴斯蒂安。
“这个话题你听腻了没有?”她问,“为什么每个人都把这当成一件大事?”
“因为我们都喜欢他。”
“对啦。我也喜欢他,大概在某种程度上吧,只是我希望他表现得也像别人那样就好了。我是伴随着一桩家丑长大的,你知道——那就是爸爸。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人们从来不当着用人的面谈他,也从来不当着我们的面谈他。如果妈妈还要打算把塞巴斯蒂安弄成一桩家丑的话,那就太过分了。如果他想总是喝醉,那他为什么不去肯尼亚,或者去别的什么不在乎喝醉酒的地方呢?”
“为什么他在肯尼亚过得不愉快就不那么要紧呢?”
“别装糊涂,查尔斯。你完全明白。”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他在肯尼亚,你们就不会碰到那么多尴尬的局面了?喏,我想说的是,我很担心如果塞巴斯蒂安抓住个机会,今天晚上就会出现一个令人尴尬的局面。他的心情很不好。”
“嗯,打一天猎会使情绪变好的。”
看到大家都把信心寄托在一天狩猎的价值上,真是令人伤心。今天上午马奇梅因夫人来看我,为此用她尽人皆知的冷嘲方式嘲笑了自己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