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这样做吗?”
“我猜想非常必要。你也许听说过,也许没有,塞巴斯蒂安一回到英国就又大发作了。整个圣诞节都没有看到他。昨天晚上桑格拉斯先生才找到他。”
“我就猜到发生了这种事情。你确信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吗?”
“这是我母亲的方法。既然他已经上楼去了,你不喝点鸡尾酒吗?”
“会把我噎住的。”
给我住的总是我最初来访时住的房间;这间屋子就在塞巴斯蒂安房间隔壁,我们合用那间曾经一度是化妆室、二十年前改成了所谓的洗澡间,把一张床换成了一个深槽的铜质桃花心木框架的浴盆,只要拉拉那支重得像个轮机的铜把手,浴盆就会注满水;房间里其他东西还保持原样;冬天还生煤火炉。我常常想起这个洗澡间——一幅幅水彩画面被蒸汽熏得朦胧不清,搭在印花布面扶手椅靠背上的大毛巾热气腾腾——和与此相对照的,闪耀着镀铬盘子和镜子的光辉——在现代社会被公认为奢侈品的——千篇一律像诊所一样的小房间。
我在浴盆里泡了一阵后,就在火炉边慢慢地烘干,一直想着我的朋友这次回家的低落情绪。随后我穿上晨衣,去塞巴斯蒂安的房间,像往常那样,没有敲门就进去了。他坐在壁炉旁边,衣服没有穿好,当他听见我进来的脚步声,就愤怒地跳将起来,把一只表面很粗糙的玻璃杯放下。
“噢,原来是你呀,吓了我一跳。”
“看来你已经喝了酒了。”我说。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看在基督的面上,”我说,“你不必跟我装蒜吧!你也应该给我喝一点。”
“不过是长颈瓶里剩的一点。我已经都喝光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事。事也多了。有朝一日再告诉你。”
我换好礼服,又去找塞巴斯蒂安,可是发现他还像我离开他时一样,衣服也没有穿好,坐在壁炉旁。
客厅里只有朱莉娅一个人。
“喂,”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嗨,还不是一件令人讨厌的家庭纠纷。塞巴斯蒂安又喝得大醉,我们大家只得留心看着他。这真够烦人。”
“对他来说也是相当烦人的。”
“嗯,那得怪他自己呀。为什么他表现得不像别人一样?说起看管人来,桑格拉斯先生怎么样?查尔斯,你是不是注意到这个人有点靠不住?”
“十分靠不住。你觉得你母亲看出来了?”
“妈妈只看到她中意的东西。她不能把全家的人都置于监视之下。我也正在引起她的焦虑,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说,还谦虚地补充一句,“我刚刚从巴黎来。”这样我就避免造成这样一个印象,即她可能遇到的任何麻烦并不是恶名流传,尽人皆知的。
这是一个情绪特别低沉的晚上。我们在彩绘客厅吃的晚餐。塞巴斯蒂安来晚了,当时我们心里都痛苦不安,我认为大家心里都以为他准会来一个滑稽戏里的亮相,比如晃下身子,打个呃。他进来时,当然,表现得十分得体,道了歉,坐在一个空位上,就让桑格拉斯重新滔滔不绝讲下去,他没有打断他,也好像没有听。德鲁兹人,东正教的高级主教,圣像,臭虫,罗马建筑的遗迹,由山羊和绵羊的眼珠拼成的稀奇菜,法国和土耳其的官吏——把一切近东旅行的见闻提出来供我们消遣。
我注意着香槟酒在餐桌上斟了一圈。当轮到塞巴斯蒂安时,他说:“我要喝威士忌,请给斟上。”我看到威尔科克斯越过他的头顶向马奇梅因夫人看了一眼,又看到她轻轻地、几乎察觉不出地点了一下头。在布赖兹赫德,大家都用一种又小又特别的盛酒精的细颈瓶喝酒,每瓶大约能盛下四分之一酒瓶的酒,这种瓶子总斟满了摆在想喝的人面前;威尔科克斯放在塞巴斯蒂安面前的那只细颈瓶里只斟了一半。塞巴斯蒂安小心地把瓶子端起来,又把瓶子倾斜过去,注视着,然后默默地把酒倒进他自己的玻璃杯里,用两个手指头遮住它。除了塞巴斯蒂安,我们所有人都立刻说起话来,这时桑格拉斯先生发现自己没有人可以聊天,就对蜡烛台讲起马龙派来了。可是我们很快又都沉默了,他就滔滔不绝,独霸全桌,直到马奇梅因夫人和朱莉娅走出屋子。
“布赖德,不要坐久了。”她照平日习惯出门时说,而这晚上,我们都不想多耽搁了。我们的杯子里都斟满了葡萄酒,细颈瓶立刻被拿走了。我们把酒赶快喝完,就都去了客厅,布赖兹赫德请他母亲念念书,于是她就念了《一位小人物的日记》,情绪饱满地念到十点钟,然后她合上了书,说她感到说不出来的疲劳,她疲劳得这一晚上都不愿意去小教堂了。
“明天谁去打猎?”她问道。
“科迪莉娅去。”布赖兹赫德说,“我要带上朱莉娅的那匹小马,好让它认识一下猎物。我把它带出去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雷克斯一会儿要来这儿,”朱莉娅说,“我最好留在家里接他。”
“大家在什么地方会齐?”塞巴斯蒂安突然问道。
“就在这儿,弗莱特家的圣玛丽教堂。”
“那我也想去打猎,行吧,如果也有我的份。”
“当然有啦。这太让人高兴了。我本来要让你去的,只是你常常抱怨说,总是强迫你出去。你可以骑那匹廷克贝尔。这个狩猎期它一直跑得很好。”
大家由于塞巴斯蒂安想去打猎而突然高兴起来;似乎这天晚上那场恶作剧已经一笔勾销了。布赖兹赫德打铃要威士忌。
“还有谁想喝?”
“给我也拿点来。”塞巴斯蒂安说,虽然这一回是一个用人而不是威尔科克斯,我还是看到仆人和马奇梅因夫人之间同样交换了一下眼色和点点头。所有的人都被提醒过。端进来的两种酒,已经倒进杯子里了,就像酒吧的那种“双料酒”,大家的眼睛紧盯着托盘,好像我们是一群在餐厅里嗅猎物的狗。
但是塞巴斯蒂安想去打猎所造成的好情绪依旧没有消失;布赖兹赫德写了条子给管马厩的,我们都兴高采烈地去睡觉了。
塞巴斯蒂安径直上了床;我坐在他房里壁炉旁,吸着一支烟斗,我说:“我真希望明天和你一起出去。”
“喂,”他说,“你不要把打猎看得了不起。我告诉你我究竟要干什么吧。只要碰到第一个隐蔽的地点,我就撇开布赖德,转悠到最近的一家好的小酒店去,然后在那儿打发掉整天的时间,要在酒馆的前厅安安静静地开怀痛饮。如果他们把我当成酒鬼那样对待,那么他们就会不折不扣地有一位酒鬼。我讨厌打猎,随你怎么说。”
“嗨,我没法阻止你。”
“你能阻止,实际上——什么钱也不给我就可以啦。他们停付我的银行账户存款,你知道,是在夏天停的。这是我一个主要的难处。我典当了手表和香烟盒才保证圣诞节过得快乐,所以我明天得找你解决我一天的开销。”
“我不给。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不能给。”
“你不给吗,查尔斯?好吧,我敢说靠我自己也可以想办法解决的。前不久那次靠自己想办法时我可聪明极了。我不得不那样做。”
“塞巴斯蒂安,你和桑格拉斯先生都干了些什么?”
“吃饭的时候他告诉过你们啦——废墟啦,向导啦,骡子啦,这都是桑米干的事。我们决定了按照自己的路线走,就是这么回事。可怜的桑米到现在表现得确实还不坏。我希望他能这样继续下去,不过关于我的快乐的圣诞节的话,他可显得太冒失了。大概他认为,如果把我形容得太好了,他也许会丢掉他当监护人的职位吧。
“他在这件事情上可捞到了相当多的好处,你知道吧。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他偷窃。我认为在钱财上他是相当诚实的。他确实保存着一个特别麻烦的小笔记本,他记下了所有兑换成现金的旅行支票,还记下了这些钱的用场,好让妈妈和律师检查。可是那些地方他都想去,而对他来说,有我舒舒服服地带着他那可是太方便了,要是像大学教师通常那样旅行就没有这么舒服了。唯一不便的地方就是得容忍我这个同伴,而我们很快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于是我们开始了一次几乎算得上大旅游的路程,你知道,我们随身带着给各地头面人物的信,住在罗德岛的军事总督和君士坦丁堡大使那里。这是桑米之所以要签约受雇来管我的首要原因。当然喽,他把学校工作停下来监视我,可是他事先给我们所有的东道主都打过招呼说我这个人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