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我们是和马奇梅因夫人一起吃的。她以幽默的无可奈何的态度接受了这件事。她只责备说:“我想不出你们为什么出去和莫特拉姆住在一起。你们可以先来找我,把这件事告诉我。”

“我可怎么把这件事跟全家人解释呢?”她问道。“他们发现我对这件事还不如他们难过,他们一定感到非常震惊的。你知道我嫂子范妮·罗斯康芒吧?她一向认为我对孩子的教育很坏。现在我开始觉得她说的很对。”

当我们离开后我说:“她实在太好了。那你还发什么愁呢?”

“我说不出原因来。”塞巴斯蒂安悲惨地说。

一个星期后塞巴斯蒂安出庭,他被罚款十镑。报纸把这条消息放在令人难受的显著位置,有一家报纸还用了讽刺性的标题:“侯爵家的儿子不习惯喝葡萄酒。”地方法官说,只是由于警察行动果断,他才没有受到严重的指控……“纯粹是靠了运气好,你才没有负严重责任事故的罪责……”桑格拉斯先生作证说,塞巴斯蒂安的品行是无可指摘的,还说他在牛津大学的灿烂前途已经岌岌可危。报纸也抓住这句话不放——“模范学生的前途危若累卵。”那位地方法官说,如果没有桑格拉斯先生的证词,他可能会受到惩罚性的判决;法律对一个牛津大学的大学生和任何一个小流氓都是一视同仁的;毫无疑问,家庭愈好,犯法行为就愈可耻……

桑格拉斯先生所具有的价值并不只限于鲍夫大街。在牛津大学,他表现出与雷克斯·莫特拉姆在伦敦所表现出来的全部热情和全部机敏。他走访了学校当局、学监们、大学副校长;他还怂恿管理员贝尔去拜访了基督教会学院院长;他还安排了马奇梅因夫人同校长谈话;作为这一切努力的结果,就是禁止我么三人在这学期剩下的日子中出校门。哈德卡斯尔不清楚为了什么缘故,再次被剥夺了使用自己的汽车的权利,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们所遭受到的时间最长的出发却是我们同雷克斯·莫特拉姆和桑格拉斯之间的亲密关系,不过因为雷克斯生活在伦敦的政界和上层金融界,而桑格拉斯却生活在牛津,与我们近在咫尺,所以我们从他那儿受的罪就更大。

在这个学期余下的日子里,他老缠住我们。由于我们受到“禁止外出”的处罚,所以我们晚上也不能在一起度过,从九点起,我们都得各在一处,而且是处在桑格拉斯的支配之下。几乎没有一个晚上他不来找我们中的这一个或那一个。当他说起“我们的那次小小的越轨行为”时,就好像他也曾关在单人牢房里,因此和我们也很有缘分……有一次我翻墙爬出学院,桑格拉斯先生发现我在关了校门后竟在塞巴斯蒂安的房间里,他把这件事也变成了一种束缚。所以,当我圣诞节后到了布赖兹赫德,走进他们称为“挂毯大厅”的那间屋子的时候,看到了桑格拉斯先生独自坐在炉火前面,似乎是在等我的样子,这情形并没有使我惊讶。

“你看我正单独占有这一切。“他说。不错,他的确好像占据了这间厅堂,占据了四周挂满狩猎图的灰沉沉的场面,还占据了壁炉两边的女像柱,当他站起身来,像个主人一样欢迎我的时候,好像还占据了我。“今天早晨,”他继续说,“我们在草坪上举行了马奇梅因猎前聚会——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古色古香的场面——我们所有的年轻朋友们都去猎狐了,甚至塞巴斯蒂安,你听见大概不会吃惊吧,他穿着他那件红色外套,看上去很优雅了。而布赖兹赫德呢,与其说是优雅,倒不如说是给人深刻印象;他和本地一个名叫沃尔特·斯特里克兰—维纳布尔斯爵士的有趣人物当联合主人。我希望这些太单调乏味的挂毯中能加进他们两人的肖像——那么这些挂毯就会显出一种幻想的情调来。

“我们的女主人也留在家里;还有一位正在养病的多明我派的教士,他谈马利丹太多,读黑格尔又太少;还有艾德里安·波森爵士,当然啰,还有两位颇令人生畏的匈牙利表兄弟——我曾经用德语和法语试着跟他们说话,可是他们对哪种语言都没有兴趣。现在这些人都坐车去邻居家做客去了。我就在炉火前,拿着这本绝妙的《查勒斯》消磨一个舒适的下午。你的到来使我增添了打铃要茶的勇气。我怎样使你为这次聚会做好思想准备呢?哎呀,聚会明天就要散啦。朱丽娅小姐到别的地方去庆祝新年,还把时髦的社交人物带走了。我会见不到住在附近的美人们——特别是那个西莉娅;她是我们那个倒霉的老伙计博伊·马尔卡斯特的妹妹,可完全不像他。她说起话来就像小鸟一样,喜欢吹毛求疵,那样子我觉得十分可爱,她的衣着像是学校班长的样式,这种样式我只能说‘帅’啦。我会想念她的,因为明天我不去。明天我就得认真开始搞我们的女主人那本书了——那本书,请你相信,乃是是嗲珍宝的历史宝库;同时也是真实的一九一四年的历史。”

茶送上来了,喝完了茶不久,塞巴斯蒂安就回来了;他说他早就找不到猎狐队的人了,所以就悠悠荡荡地回来了。别的人在他回来后不久,在黄昏时给汽车接回来了。没有布赖兹赫德;他在养狗场有事要办,跟他去的还有科迪莉娅。回来的人挤满了大厅,随后就吃起了炒鸡蛋和烤饼;而那位在家里吃过午饭在炉火前打了一下午盹的桑格拉斯先生,也和他们一起吃着鸡蛋和烤饼。过了一会儿,马奇梅因夫人一行人回来了,还没有等我们上楼梯换晚餐礼服,她就问大家,“谁去教堂念玫瑰经呀?”塞巴斯蒂安和朱丽娅都说他们得马上去洗澡,桑格拉斯先生跟她和那位男修士一起去了。

“我希望桑格拉斯先生去,”塞巴斯蒂安洗澡的时候说,“我厌烦再向他表示感谢了。”

在以后的半个月时间里,对桑格拉斯先生的厌烦已经在整个宅第里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只要他在场,艾德里安·波森爵士那双漂亮的暗褐色眼睛就仿佛在察看远处的地平线,他的嘴巴就带着典型的悲观主义神气。只有那两个匈牙利表兄弟,他们误解了这位大学教师的身份,把他当成一个享有特殊权得的高级用人,所以没有因为他在场而受到影响。

圣诞节聚会的人中留下来的有桑格拉斯先生、艾德里安·波森爵士,两个匈牙利人、男修士、布赖兹赫德、塞巴斯蒂安和科迪莉娅。

在这所宅第里,宗教居于统治地位。这倒不仅仅表现在这个家庭的种种习惯上——每天早晚都要在小教堂做弥撒和念玫瑰经——而且表现在家庭内人们的交往上。“我们得把查尔斯变成一个天主教徒。”马奇梅因夫人说。在我作客期间,我们在一起闲聊过许多次,每次她都要把话题巧妙地引到这个神圣的问题上来。谈过第一次后,塞巴斯蒂安就说,“妈妈是不是和你闲聊了?她经常这样做。我真希望她可别再这么做了。”

其实谁也没有被叫去聊聊,或者有意识地给引到这种谈话上去;当她希望要亲切地谈谈的时候,人就会发现自己偶然地和她单独在一起了,如果是在夏天,那他就会发现他们正在僻静的水塘岸边散步,或者发现他们在四面有围墙的玫瑰园的一个角落里;倘若是冬天,那就是在二楼她的起居室里了。

这间起居室是完全属于她的;她把这个房间据为己有后,就把它改造了,所以一走进这间房子,你就恍如置身于另一所宅第里。她放低了天花板,因而以各种不同的样式为每一间屋子增光的门楣不见了;四壁,一面装有花缎护墙,却被刮除干净,刷上一层蓝色的底色,上面散布着很多小小的水彩画;房间里的空气甜丝丝的,鲜花的清新芳香和百花香的陈腐气息混杂在一起;她的图书室是软皮护墙,一个黑檀木的小书架上摆满了广博精深的诗集和神学著作;壁炉架上摆满了私人收藏的小珍品——一个象牙圣母像,一尊圣约瑟的石膏像,还有三个当兵的弟弟的几帧遗像。那年光辉灿烂的八月里,我和塞巴斯蒂安两人独自住在布赖兹赫德的时候,她母亲的这个房间是不让我们进去的。

由于回忆起她这间屋子,使我们当时谈话的一些片断重新浮现脑际。我还记得她说:“当我还是女孩子时,我们比较贫困,当然比起大多数人来还是阔气多了,我结了婚的时候,就很富有了。我常常忧虑,自己拥有那么多珍宝,而他人却一无所有,我认为这是错误的。现在我认识到,由于羡慕穷人的特权,富人也可能犯罪。穷人总是上帝和圣徒的宠儿,不过我相信洗净整个生灵——其中包括富人在内——的罪孽乃是神的特殊恩宠。异教徒的罗马帝国的财富必然是残酷得来的;不可能是另外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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