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牢房里引起了一阵嘈杂的抗议声,住在里面的流浪汉和扒手们还是要睡会儿觉的:“嘿!嘿!安静点儿吧!”“让别人安静点,行不行?”……“这是倒霉的拘留所呢,还是疯人院啊?”那位警官来回巡视着,通过铁栅栏门向他们警告说:“如果米们不放明白点儿的话,可就得在这儿蹲一夜了。”

我心情沮丧地坐在床铺上,打了一会儿盹。过了一会儿吵闹声平息下去了,塞巴斯蒂安喊道:“喂,查尔斯,你在那边吗?”

“我在这儿。”

“这事可真糟透了。”

“我们能得到保释什么的吗?”

马尔卡斯特好像已经睡着了。

“我告诉你,就看那个人的了——就是雷克斯·莫特拉姆。他在这儿办法可多啦。”

我们跟他取得联系还遇到了一些困难;我打铃叫人,过了半个小时,那个值班的警察才应声而来。最后他终于同意给那家正在举行舞会的旅馆打个电话,不过颇为怀疑。又耽误了很长时间,我们牢房的门打开了。

渗透警察所污浊的空气,就是那种污垢和消毒水剂混合的酸味,飘来一支哈瓦那雪茄的甜丝丝的浓烟香味,这香味飘过来——是两支哈瓦那雪茄的香味,那个值班的警官也在吸着一支。

雷克斯站在值班室里,俨然是权力和幸运的化身——其实是一幅讽刺画;他穿着一件阿斯特拉罕产的宽大、翻领、皮衬里的羔皮大衣,戴一顶丝绒帽子。警官们必恭必敬,显出愿意效劳的样子。

“我们不得不执行任务。”他们说,“把这些年轻的先生们拘留起来,是为了保护他们。”

马尔卡斯特看来已经酩酊大醉了,语无伦次地控诉说他被剥夺了合法的陈述权和公民权等等。雷克斯说:“最好还是把这些话留着跟我说吧。”

这时我的脑子清醒了,我兴趣盎然地看着和听着雷克斯解决我们的问题。他检查了案件记录,然后和蔼地跟那两位拘捕我们的警察谈起话来;他以最不易察觉的手段试图进行贿赂,但他看出这件事拖的时间太长了,消息传得也很广,于是他就赶快掩饰过去;他担保第二天上午十点把我们送到地方法院,然后就把我们带走了。他的汽车就停在外面。

“今天晚上谈论什么也没有用。你们睡在什么地方呢?”

“在马奇家。”塞巴斯蒂安说。

“你们还是到我这儿来吧。今天晚上我可以安顿你们。把一切事情交给我办吧。”

很显然他对自己的办事效率是很得意的。

第二天早晨这番炫耀给人的印象就更加深刻。我醒来时,慌乱而惶惑地意识到自己是睡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的,恢复意识的最初瞬间,想起了前一天夜里的事情,起先就仿佛是一场恶梦,继而它就变成了现实。这时雷克斯的仆人正打开一个衣箱,他看到我动了动,就走到洗脸架前把什么东西从一个瓶子倒在杯子里。“我想我把所有的东西都从马奇梅因公馆拿来了,”他说,“是莫特拉姆先生派人去赫佩尔药店把这个买回来的。”

我把药吃了,觉得好多了。

屋里还有特朗泊理发店的一个人给我们刮了脸。

雷克斯和我们一起吃了早饭。“在法庭上要紧的是把衣着弄得像个样子,”他说,“幸好你们的衣着都不显得破旧不堪。”

一吃过早饭,那位律师就来了,雷克斯把这个案子扼要地跟他讲了讲。

“塞巴斯蒂安陷入困境,”他说,“就因为醉后开车,很可能判罪,一直判到六个月徒刑。倒霉的是,你们的事要交给格里格审理。他对这类案子一向是相当严厉的。所以,今天上午能够做到的,就是请求给塞巴斯蒂安一个星期的期限,以便做好辩护准备。你们两个可以表示服罪,就说自己做的不对,然后付五先令的罚款就算完事。买通晚报的事,我还得看看怎么办才好。《晨报》可能不太好办。

“要记住,关键是绝口不提老一百号的事。幸亏那几个骚货当时还算清醒,没受到控告,可是作为见证人,她们的名字已经记录在案了。如果我们企图否认警察的证词的话,她们就会给传到法庭的。这种情况,我们无论如何也要避免,所以我们硬着头皮承认警察说的全部情节,然后请求地方法院发善心,不要因为一件幼稚的轻率举动就断送青年人的前程。这样说会起很好的作用的。我们还需要找一位牛津大学的教师证明你们品行端正。朱丽娅告诉我说,你们有一位叫桑格拉斯的老师好说话。他可以给你们作证。同时,你们要简短地说明:你们从牛津来,是参加一个十分体面的舞会的,很不习惯喝葡萄酒,由于喝得太多了,所以开车回家时迷了路。

“这件事办完了以后,我们还得想办法和你们牛津大学校方把这件事通融通融。”

“我原来要他们把我的律师找来的,”马尔卡斯特说,“可是他们就是不肯。他们这不是无可挽回地犯了错误吗?我看他们是逃不了责任的啦。”

“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不要挑起什么争端。只是表示服罪,缴纳罚款。懂了吧?”

马尔卡斯特咕哝着,不过还是服从了。

法庭上的情形果然不出雷克斯所料。到了十点半钟的时候,我们已经站在鲍夫大街上,我和马尔卡斯特已经是自由人了,却令塞巴斯蒂安具结保证过一个星期还得出庭。马尔卡斯特对他自己的冤屈一直沉默。我和他受到了警告,每人罚款五先令,还有十五先令的诉讼费。马尔卡斯特越来越使我们讨厌了,所以当我们听到他借口说要去伦敦办事,我们真是如释重负。那位律师也匆匆忙忙走掉了,就剩下我和塞巴斯蒂安孤零零的,闷闷不乐。

“我估计妈妈已经听说这件事了。”他说,“浑蛋,浑蛋,真浑蛋!天气真冷。我不愿回家去。可也没地方可去啊。我们溜回牛津去吧,等他们来找我们的麻烦。”

一些在违警罪法庭名声狼藉的常客们走进走出,从台阶上走上走下;而我们还站在当风的街角那儿,拿不定主意。

“为什么不去找朱丽娅呢?”

“我也许要出门去。”

“亲爱的塞巴斯蒂安,你只会挨一顿训,罚几英镑罢了。”

“是啊,可是一切事都够烦人的——妈妈,布赖德,家里所有的人,还有那些学监和教师。我宁愿进监狱哩。如果我溜到国外去,他们就没法把我弄回来,是不是?人们受到警察追究时,不就是这么干的吗?我知道妈妈会搞得让人们觉得我们的事情完全落在她身上了。”

“还是给朱丽娅打个电话,让她在什么地方跟咱们碰碰头,商量一下这件事吧。”

我们在伯克利街区的冈特餐厅见面了。朱丽娅和当时的大多数女人一样,戴着一顶绿色女帽,压到眉毛上,帽子上还有一枚镶宝石的箭头;她腋下还夹着一只小狗,有四分之三的部分藏在她皮大衣里。她跟我们招呼,表现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嘿,你们真是一对捣蛋鬼。我得说,你们在干这种事情上似乎很在行。要是我一喝醉,第二天就完全瘫了。我认为当时你们可能带我一块去的。那个舞会也实在是要命,而且我一直盼着能去老一百号玩玩呢。永远不会有人带我去的。那开心极了吧?”

“这么说,事情你也全知道啦?”

“今天早晨雷克斯给我打了电话,什么都告诉我了。你们那些女朋友长得怎么样?”

“别那么色迷迷的。”塞巴斯蒂安说。

“我那位就像一个骷髅头。”

“我那位就像一个痨病鬼。”

“天啊。”我们带女人出去玩过,这件事显然提高了我们在朱丽娅心目中的地位;她的兴趣完全是在那些女人身上。

“妈妈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你们的骷髅头和痨病鬼。她知道你们进了监狱了。我告诉了她。当然,就这一类事说她可好极了,确实是这样。你知道,内德叔叔干什么事情都是无可指摘的,有一次他因为带一条熊进入劳埃德·乔治主持的会场而被关押起来,所以她对整个事情都抱着通情达理的态度。她希望你们俩和她一道吃饭。”

“啊,天哪!”

“麻烦就在报纸和家庭方面。查尔斯,你有一个糟透了的家庭吗?”

“只有父亲一个人,可是他绝不会听到这件事的。”

“我们家可麻烦极了。由于那些亲戚,可怜的妈妈势必要倒霉了。他们会写信来,还要登门拜访,表示同情,可是同时有一半人心里头说的是:‘这就是把孩子培养成个天主教徒的结果。’另一半人则会说:‘这就是不孩子送去伊顿公学,而不送到斯托尼赫斯特学校的结果。’可怜的妈妈也没法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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