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很喜欢塞巴斯蒂安。”她说。

“嗯,当然啰。”

“我懂得英国人和德国人那种浪漫的友谊。他们不是拉丁民族,如果这种友谊持续的时间不太长,我想是很好的。”

她说话时态度安详,平淡,因此我不能责怪她,但是找不出话来回答。她好象并不期望我回答,只是继续做着针线活,间或停下来,从她身边的针线袋里拿出一块绸子来比一比花色。

“这种友谊是一种爱,在孩子们还不懂得它的意义的时候,他们身上就产生了这种感情。在英国,这种爱在你快长大成人时出现;我觉得我是喜欢这种爱的。对另一个男孩子怀有这种爱要比对一个女孩子怀有这种爱好一些。你知道,亚力克斯对一个女孩,对他的妻子就曾经有过这种爱。你认为他爱我吗?”

“真的,卡拉,你问的真是个最叫人难以回答的问题。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想……”

“他不爱我。一点都不爱。那么他为什么要和我住在一起呢?告诉你吧;因为我和他在一起可以免得他和马奇梅因夫人在一起;他恨她;可是你可能不知道他多么恨她。你会认为他很平静,英国派头十足——这位英国绅士,有点玩腻了,一切热情都已消失,贪图的是安逸,不要受干扰,打发日子,让我为他做一件别人做不到的事。我的朋友,他是一座仇恨的火山啊。他不能同她呼吸同一个地方的空气。他也不会踏上英国的土地,因为那儿是她的家;他和塞巴斯蒂安在一起是很难高兴得起来的,因为他是她的儿子。但是塞巴斯蒂安也恨她。”

“这一点你肯定说得不对。”

“他也许对你不会承认这一点。他也许自己也不承认;他们都充满了仇恨——仇恨他们自己。亚力克斯和他的家庭都这样……你想他为什么永远也不进社交界呢?”

“我一向认为那是因为大家都反对他。”

“亲爱的孩子,你太年轻啦。难道人们会反对像亚力克斯这样一个仪表堂堂、聪明健康的人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其实,是他把人家都撵走了。即使是现在,他们还屡次三番地跑到他这儿来,受到冷落和嘲笑。这一切都因为马奇梅因夫人的原故。凡是可能和她有过接触的人,他都不愿打交道。只要一来客人,我就看出他在琢磨‘也许他们是从布赖兹赫德庄园来的吧?他们是不是去马奇梅因公馆路过这儿呢?他们会不会跟我的妻子说起我呢?他们是不是在我和我憎恨的她之间搭桥?’不过,我心里真的认为他就是这么想的。他疯了。她为什么应该受到这样的仇恨呢?她除了曾被某个没有成年的人爱过以外,并没有做什么啊。我和马奇梅因夫人素昧平生,只见过她一次;但是,若是你和一个男人同居,你就会了解他曾经爱过的另外一个女人的情况。我和了解马奇梅因夫人。她是一个善良而又单纯的女人,就是曾经被人错误地爱过。

“当人们那样强烈地仇恨时,他们仇恨的正是他们自己身上的东西。亚力克斯仇恨他幼年时期的一切幻想——天真、上帝、希望。可怜的马奇梅因夫人不得不忍受这一切。一个女人不能爱对她怀着如此深仇大恨的人啊!

“亚力克斯现在很喜欢我,而我则保护他,使他自己的天真不受伤害。我们过得很舒服。

“塞巴斯蒂安热爱上自己的幼年时代。这会使他非常不幸。什么玩具熊啦,什么保姆啦……而他已经十九岁了……”

她在沙发上动了动,换了一下位置,好让自己能够看到窗下来来往往的游船,接着她又用一种故作多情的、嘲弄的语调说:“坐在阴凉里谈论爱情真是很美的啊。”接着,她忽然急转直下,出其不意地说,“塞巴斯蒂安喝得太多了。”

“大概我们俩都喝得很多。”

“你喝得多关系不大。你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我留神观察了。塞巴斯蒂安的情形就不一样了。如果没人出来阻止他,他会喝成一个酒鬼。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亚力克斯,在我遇到他时差不多是一个酒鬼了;酒鬼是有遗传性的。我从塞巴斯蒂安喝酒的方式看出来了。你就不是那种喝法。”

我们在开学前一天到达伦敦。在从伦敦繁华的市中心区查林——克罗斯来的路上,我让塞巴斯蒂安在他母亲住宅的前院下车。“‘马奇家’到了,”他说,还叹了口气,表示假期已经结束,“我不请你进来啦,里面大约全是我家的人,我们在牛津再见面吧。”我坐着车穿过公园回到家中。

父亲带着他平素那种温和遗憾态度招呼我。

“今天到家,”他说,“你明天就走了。我好像和你见面太少了。也许你在家里觉得没意思。还能有别的原因吗?你玩得高兴吗?”

“高兴极了。我去威尼斯了。”

“好,好。我估计会这样的。那儿天气好吗?”

他一晚上都在不声不响地研究着什么,快去睡觉的时候,他停了一下问道:“你十分关心的那位朋友,他死了吗?”

“没死。”

“我非常高兴。你应该写信告诉我嘛。我非常为他担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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