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们开始说,‘抓住他,把他扔到水星池里。’瞧,你是知道的,我有两座布兰库西的雕塑,还有几件漂亮东西我不愿意他们撒野给破坏了,我就安静地对他们说,‘亲爱的漂亮的乡下佬,如果你们懂得一点性心理学的话,你们就会知道,我最大的快乐莫过于让你们这些肉乎乎的孩子们粗暴对待了。那将是一种最下流的狂欢。因此,如果你们当中谁想当我的伴儿,就来抓住我吧。如果,相反地,你只想满足某种模糊的、不容易归类的性欲,要看我洗澡,好小丑们,就安静地跟我去水池边吧。’

“你知道,听了我的话,这些人都变傻了。我和他们一起下楼去,没有人敢近在咫尺。然后,我跳进了水池,你知道,池水的确非常凉爽,因此我就在那里游了一会儿,玩了几个花样,直到他们转身恼怒地走了。我听到博伊·马尔卡斯特说:‘我们毕竟把他扔到水星池里去了。’查尔斯,你知道,这就是他们会说上三十年的话。当他们都跟瘦得像皮包骨的母鸡一样的女人结了婚,生下一群像他们自己一样痴呆的小猪似的儿子的时候,当他们穿着同样颜色的上衣在同一个俱乐部吃晚饭时喝醉了酒,当人们提到我的名字时,他们还会说,‘有天晚上,我们曾把他扔进水星池里,’而他们的在谷仓前空地上游玩的女儿们会窃笑不已,说她们父亲年轻时简直是个无赖,可惜老了时变得那么迟钝。啊,劳累的北方人!”

我知道,这并不是安东尼第一次被人撵进水里,可是这件事好像老挂在他心上,他在晚餐时又提起来。

“你不能想象塞巴斯蒂安会遇到这样倒霉的事情,是不是?”

“是的,”我说,“我不能想象。”

“是的,塞巴斯蒂安有魅力,”他对着烛光举起盛着德国葡萄酒的玻璃杯,重复说,“很有魅力。你知道吗?我第二天顺便去看望塞巴斯蒂安。我想,他可能对我那天晚上碰到的事情感兴趣。你猜,除了他那只有趣的玩具熊以外——我还看到了什么?我看到马尔卡斯特和昨天晚上他的两个好朋友。他们的样子显得很愚蠢——而塞巴斯蒂安像《苯——苯——笨拙》周刊上的旁——旁——旁松比——德——汤姆金斯太太一样镇静自若。他说:‘当然啰,你认识马尔卡斯特勋爵。’于是那几个白痴说:‘我们只是来看看玩具熊阿洛伊修斯怎么样了。’因为他们像我们一样发现玩具熊很有趣——或者,我可否这样说,比我们更感到有趣?于是他们走了。我说:‘塞——塞——塞巴斯蒂安,你是否了解那批拍——拍——拍马屁的鼻涕虫昨晚侮辱了我,如果不是天气还暖和,我很可能得了重——重——重感冒。’他说:‘可怜的家伙们。我想他们喝醉了。’你看,他替谁都说好话;这就是他的魅力。

“我看他把你完全迷住了,亲爱的查尔斯。嗯,我并不觉得奇怪。当然,你认识他没有我认识他的时间长。我在中学和他同学。你可能不相信,那几年人们常说他是个小坏蛋;只有几个野孩子跟他好。当然,在通俗音乐会里人人都喜欢他,当然,所有的教员都喜欢他。我猜想,他们的确羡慕他。他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麻烦。我们其他人常常为了很小的事情狠狠地挨一顿揍,塞巴斯蒂安可从来没有挨过打。他是我们寄宿舍里唯一没有挨过打的孩子。我现在还记得他十五岁时的样子。你举不出他的缺点来;其他所有的孩子都有缺点。博伊·马尔卡斯特的确是道德败坏。但是塞巴斯蒂安可不是。或者他有一点缺点,是不是他的脖子后面有一种顽疾?现在,我想起来,他有。美少年那喀索斯就有一个小疙瘩。他和我两人都是天主教徒,所以我们过去常常一块儿去望弥撒。他经常在忏悔室里待很长时间,我常常纳闷他有什么可忏悔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从来没有犯过什么大错误;至少,他从来没有受过处罚。也许,这么在忏悔室里全盘地倒一倒,他就会显得很迷人。你知道,我心里老有一团疑云——我不知道为什么称之为疑云;我觉得那是一道不受欢迎的光;这团疑云包括和我的导师的一系列折磨人的会见。令人惊奇的是,事实证明那位温和的老先生多么明察秋毫。他所了解的我的事情——我想,除了塞巴斯蒂安谁也不可能知道的。这是一个教训:决不要轻信温和的老先生——或者是漂亮的学生;到底信哪一个呢?

“我们再来一瓶这样的葡萄酒,或者一瓶别的什么酒?别的酒么,厉害的、老陈勃艮第葡萄酒,好吗?查尔斯,你知道,你的爱好我全懂。你必须跟我去法国喝葡萄酒。我们要在葡萄收获期去。我带你去文森尼家住。他们的葡萄已经收获完了,他有法国最好的葡萄酒;他和波塔伦亲王的葡萄酒是最好的——我还要把你带到亲王那儿去。我想他们会使你喜欢,当然他们也会喜爱你。我要把我的很多朋友介绍给你。我对科克多谈了你的情况。他非常希望见到你。亲爱的查尔斯,我知道你是个很难得的人,一个艺术家。哦,你一定不要不好意思。在你冷淡的、英国式的恬静的外表下,你是个艺术家。我看到你藏在屋里的那些小画儿。那些画儿很精致。而你,亲爱的查尔斯,如果你懂得我的意思,你不是很精致的;一点也不精致。艺术家都不是精致的人。我是精致的,塞巴斯蒂安在某方面是精致的,但是艺术家是那种不朽的类型,坚强,目的明确,观察敏锐——而且,在这一切表面下面,是热——热——热情,查尔斯,是吗?

“可是,谁承认你呢?前几天我对塞巴斯蒂安谈起你来,我说,‘不过你知道,查尔斯是个艺术家,他画得像年轻的安格尔一样。’——你知道塞巴斯蒂安怎么说来着?他说:‘是的,玩具熊阿洛伊修斯画得也很漂亮,不过他当然比较时新。’多有魅力,多有意思。

“当然,有魅力的人未必真的需要头脑。四年前斯苔芬妮·德·文森尼真使我心头痒痒的。亲爱的,我甚至用和她用的同样颜色的指甲油涂我的脚趾甲。我和她说同样的话,照她的派头点纸烟,我在电话里用她的声调和公爵谈话,使得公爵误认为对方就是她,而和我进行了长时间的、亲密的对话。这是因为公爵的心思照老习惯都放在手枪和军刀上。我的继父认为这对我是最好的教育。他认为这样做会使我逐渐摆脱他所谓的我的‘英国习惯’,可怜的人,他是个地道的南美洲人。除了那位公爵我从来没有听见任何人说斯苔芬妮一句坏话,而她呢,亲爱的,她肯定患了呆小病。”

安东尼谈他的过去的浪漫史,说到得意处就一点儿也不口吃了。由于喝了咖啡和甜酒,他暂时回忆起往事来。“真正的绿——绿——绿色修道院窖酒,在驱逐僧侣以前酿造的。当那种酒慢慢地从舌头上流过去时,会尝到五种不同的味道。你仿佛吞下了一道光——光——光谱。你希望塞巴斯蒂安和我们在一起吗?你当然愿意啰。我愿意吗?我不知道。我们的思想自然会逗留在那种小小的魅力上。查尔斯,我想你一定在对我施催眠术啦。我带你到这儿来,不惜花一大笔钱,亲爱的,只为了谈谈我自己,而我发现,我除了谈到塞巴斯蒂安什么人都没有谈到。奇怪的是,塞巴斯蒂安怎么会出生在那样一个非常邪恶的家庭里,除此之外,他真的没有什么神秘的了。

“我忘了你是否知道他的家庭。我想,他不会让你遇到他的家庭成员的。他太聪明了。他家里的人是非常、非常令人厌恶的。你感觉到塞巴斯蒂安身上有一点儿令人厌恶的神气?没有?也许这是我的想象;不过有时他看起来和他家庭其他成员像极了。

“这里是布赖兹赫德,他这人有点古板,好像是埋葬了好几个世纪刚从洞窟里挖出来的。他的脸,好像墨西哥印第安人(阿兹台克人)的雕刻家试着刻出来的塞巴斯蒂安的雕像;他是一个有学问的顽固分子,一个讲礼貌的野蛮人,一个被雪困住的喇嘛……嗯,你说是什么都行。而朱丽娅呢,你知道她长的什么样儿。有什么办法呢?她的照片像比奇门药丸的广告一样,经常出现在画报上。她的脸有着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时期那种无暇的美。任何一个这样美貌的人都会对艺术感兴趣;朱丽娅小姐可不是这样;她像——嗯,像斯苔芬妮一样漂亮。她的脸色一点也不带青黄色。她非常快乐、端正、自然。我不知道她是否有乱伦行为。我怀疑这一点,她需要的只是权力。应当特别建立一个宗教法庭去判她火刑。我想,她还有一个妹妹在上学。还不了解她的任何情况,只知道她的家庭女教师发了疯,不久前投水自杀了。我相信她很坏。所以,你知道,可怜的塞巴斯蒂安除了表现得温柔和迷人以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