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奥多尔听到这一嗓音,不禁吃了一惊,他猛然抬起头,以为产生了什么幻觉。他在这个石砌小屋里住了两个月,已经习惯了黑暗。他望了假教士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有认出雅克·柯兰。雅克·柯兰的脸由于硫酸的作用而产生长条伤疤,他认为这完全不像他老板的脸。

“确实是我,你的雅克。我扮成教士,前来救你。你不要显出认识我,别干这种傻事。你就装作忏悔吧。”

这几句话说得很快。

“年轻人非常沮丧,死亡把他吓坏了,他马上就要招认一切了。”雅克·柯兰对宪兵说。

“你跟我说点什么吧,向我证实你就是那个人润为现在只听到你有那个人的声音。”

“您看,这个可怜人,他是无罪的。”雅克·柯兰又对宪兵说。

比比——吕班不敢开口说话,怕被认出来。

“Sempremi!”[注]雅克回到泰奥多尔身边,在他耳畔说出这句暗语。

[注]意大利文:“依然是我!”

“Smpteti!”[注]年轻人回答了这句暗语,“确实是我的老板……”

[注]意大利文:“依然是你!”

“你顶住了吗?”

“顶住了。”

“把情况都告诉我,我来看看怎样才能救你。快点儿,夏尔洛已经在那里了。”

科西嘉人立即双膝跪地,做出愿意忏悔的样子。比比一吕班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们两人说话很快,比阅读这段交谈文字费时更少。泰奥多尔迅速讲了大家已经知道的他的犯罪情形。雅克·柯兰对此一无所知。

“陪审团没有证据便判了我的刑。”他最后说。

“孩子,人家要给你剃头了,你才提出跟人家争论!……”

“我确实是把首饰弄出手的人。但是他们就这样审判,而且是在巴黎!……”

“那事到底是怎么干的呢?”“鬼上当”间。

“啊,是这样:我离开你以后,认识了一个科西嘉小姑娘,是我刚到巴黎时遇见的。”

“蠢得去爱女人的男人总是这样送命的!……”雅克·柯兰大声说,“女人是自由放纵的老虎,是能讲人坏话、会照镜子的老虎……你真不明智!……”

“可是……”

“嘿,这个该死的‘后侧风’,她帮了你什么忙?”

“这个可爱的女人,高得像一捆柴,苗条得像一条鳗鱼,灵巧得像一只猴子。她从烟囱顶上进去,给我打开屋子的门。那几只狗吃了肉丸子,就死了。我宰了那两个女人。钱一拿到手,吉内塔把门关上,又从烟囱顶上出去了。”

“这么高明的手段把命送掉也值得。”雅克·柯兰说,他非常欣赏犯罪方式,就像雕刻工欣赏一件雕像一样。

“我真是干了一件蠢事;我竭尽才力,为了一千埃居。”

“不,为了一个女人!”雅克·柯兰接过话头说,“我以前对你说过,女人会夺走我们的智慧!……”

雅克·柯兰向泰奥多尔投去一道充满蔑视的目光。

“你当时不在,我无依无靠!”

“你爱她吗,这个小姑娘?”雅克·柯兰问,他已觉察到那句答话里包含着责备。

“啊!如果说,现在我想活下去,主要是为你,而不是为她。”

“你放心吧!我不是无缘无故才叫‘鬼上当’的!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什么!能活命!……”科西嘉青年高声说,一边举起被捆的双手,伸向这死牢潮湿的穹顶。

“我的小玛德莱娜,准备回到‘终生草地’[注]去吧,”雅克·柯兰继续说,“你应该预料到这一点。人们不会像给肥牛那样给你戴上玫瑰花环!……他们之所以给我们打上烙印,把我们送进罗什福尔监狱,就是为了想搞掉我们!不过,我将叫人把你送到土伦去,然后你在那里越狱,再回到巴黎,我给你安排一个舒适的生活……”

[注]终生苦役监牢。

一声感叹。这在坚实的穹顶下是难得听见的,这是从得到解脱的幸福心情中迸发的一声感叹,它撞击到石墙上,石墙又将这音乐中无与伦比的音符反射到比比一吕班的耳朵里。比比一吕班惊骇不已。

“这是我刚刚赦了他的罪,他产生了顿悟的结果。”雅克·柯兰对保安警察头目说,“宪兵先生,您看见了吗,这些科西嘉人的心里是充满信仰的!他像童年耶稣一样洁白无辜,我要尽力拯救他……”

“上帝与您同在,神甫先生!……”泰奥多尔用法语说。

“鬼上当”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像卡洛斯·埃雷拉议事司铎的模样。他走出死囚的牢房,匆匆地奔向过道,来到戈尔先生面前,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

“监狱长先生,这个年轻人是无辜的,他向我透露了谁是罪犯!……他险些要为这个搞错了的名誉攸关的案子而死去……他是一个科西嘉人!请您为我向总检察长先生提个请求,”他说,“请求他接见我五分钟。一个西班牙教士为法国司法当局的误判而感到痛苦。德·格朗维尔先生是不会拒绝立即听听这位教士的话的!”

“我这就去!”戈尔先生回答。所有目睹这一非同寻常的场面的人都感到无比惊讶。

“在我等待的时间里,请您派人送我去这个院子吧,”雅克·柯兰接着说,“我在那里已经打动了一个犯人的心,我要使他完全皈依……这些人的心也是向长的嘛!”

这段话使所有在场的人产生了骚动。警察、收监记录员、刽子手、看守、行刑助手,他们都在等待命令,准备——用监狱的话说——架设机器。所有这些人都有些动情,一种可以理解的好奇心激动着他们。

就在这时候,人们听到一辆华丽马车的响声。这马车意味深长地停到了朝河堤的附属监狱的栅栏前。车门打开后,脚凳迅速放下,所有的人都以为来了个大人物。不一会儿,一个贵妇人手里晃动着一张蓝色信纸,出现在门边的栅栏前,身后跟着一个仆人和一个保镖。她穿一身高贵的黑衣服,帽子上遮着一层面纱,用一块很大的绣花手帕擦着眼泪。雅克·柯兰立刻认出她是亚细亚,或者说,还这个女人的本名的话,就是他的姑妈雅克丽娜·柯兰。这个心狼手辣的老太婆,不愧是她侄子的姑妈,她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这个囚犯身上,机智、警觉地卫护着他,那种机智和警觉的程度至少能与法院相当。她有一张特许证,当吕西安和卡洛斯·埃雷拉神甫解除单独监禁后,就能凭这证件与他们交谈。证件上有主管监狱处长写的一句话。这张许可证是根据德·赛里奇先生的引荐,前一天发给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贴身侍女的。从许可证的颜色看,就表明它有强大的后台,因为这些证件与戏院的优待券一样,形式和外表是各不相同的。

掌门的看守看见那个保镖头戴插羽毛的帽子,身穿绿、金两色制服,就像俄罗斯将军的制服那样熠熠生辉,知道来人是一位贵妇人,几乎是王族成员。他于是打开了边门。

“啊!亲爱的神甫!”这位假贵妇望见教士时泪流满面地叫起来,“怎么能把这样一位圣职人员关到这里来!哪怕只是片刻工夫也不行啊!”

监狱长接过特许证,阅读上面的宇:“由德·赛里奇伯爵阁下引荐。”

“啊,德·桑-埃斯特邦夫人,侯爵夫人!”卡洛斯·埃雷拉说,“您真是一个尽心竭力的人!”

“夫人,这里不能这样说话。”好心的老戈尔说。

他于是亲自拦住了这一大堆黑丝绸和花边。

“怎么,要隔开这样大的距离!”雅克·柯兰接着说,“还要当着您的面?……”他环顾周围,又加了一句。

姑妈身上散发出麝香味。她的装束大概使书记官、监狱长、看守和警察惊奇不已,除了一千法郎的花边,还围着一条价值六千法郎的黑色开司米大围巾。另外,那位保镖在附属监狱的院子里来回踱步,那捐傲的神态犹如一个自知挑剔的公主都离不开他的仆人。他没有跟那个跑腿的仆人说话,那个仆人一直呆在河堤的栅栏门前。白天,这栅栏门是一直开着的。

“你想于什么?我应该怎么做?”德·桑一埃斯特邦夫人用姑侄约定的暗语问。

如同人们已在《狱中惨剧》中看到的那样,这种暗语是把法语或行话的词加以扩展和改变,在词尾加上ar或or,al或i构成,这是语言上的外交密码。

“把所有信件放在可靠的地方,把对那些贵妇中每个人最受牵连的信件拿来。你再扮成女贼模样回到休息大厅,在那里等待我的指令。”

亚细亚,或者说雅克丽娜,双膝跪地,好像在接受祝福。假神甫用福音书般的一本正经的神态为他的姑妈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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