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他呀,以后一直会当大老爷的。他脑子里总有一些高明的点子,使他能比很多所谓拔尖的人高出一筹。”拉斯蒂涅克回答道。
这时候,那些记者,花花公子,游手好闲者,所有的人都像马贩子端详一匹将要出售的马一样,端详他们打赌的有趣的对象。这些熟知巴黎糜烂生活的鉴赏家,个个智力超群,人人都有不同的头衔;他们既受腐蚀,也腐蚀别人,每个人都怀着狂热的野心,惯于假设一切,猜测一切;他们的眼睛热切地注视着一个戴假面的女子,只有他们才能辨认出这个女子是谁。只有他们,还有几个歌剧院舞会的常客,才能从丧服似的黑色长外衣底部,从风帽下面,从使妇女全然变样的下垂的披肩式大翻领下面,辨认出丰满的体形、举止和步态的特点,腰肢扭动的方式,头上的饰物,那些在一般人眼里最不易察觉,而对他们来说却是最容易发现的东西。虽然有这层外表笨重的外装,他们仍然能辨认出最令人兴奋的状貌,一个被真正的爱情所激动的女子在人们眼前呈现的状貌。不管她是“电鳐”,还是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或是德·赛里奇夫人,不管是处在社会阶梯的最低一级还是最高一级,这女人是个令人赞叹的尤物,照亮幸福梦境的闪电。不管是这些老化的青年,还是年轻的老人,都产生一种极其强烈的感受,以至都妒忌吕西安拥有这种能把一个女子变成仙女的至高无上的特权。这个戴假面的女子就在那里,就像跟吕西安单独相处一样。对她来说,这一万个人,这滞重的尘土飞扬的环境都已不复存在,对,她处在爱神的天穹之下,犹如拉斐尔画笔下的圣母处在椭圆形的金网之下。她丝毫感觉不到肘臂的碰撞,火焰般的目光从假面上两个窟窿里射出来,与吕西安的目光汇合在一起,连她身躯的摆动好像也以他男友的动作为准。一个钟情女子周围闪耀着的并使她从所有女子中间显露出来的这种光焰从何而来呢?那种似乎改变了重力法则的空气中的精灵般的轻盈,又是怎样产生的呢?是灵魂在出窍么?幸福是否有物理效能呢?从黑色长袍内透露出一个童贞少女的天真无邪,透露出孩童的妩媚。这两个人虽然彼此分离着,在向前行走,却很像那些由最巧妙的雕塑家将其优雅地搂抱在一起的弗洛尔[注]和泽菲尔[注]的雕像群。但是吕西安和他的美丽的穿长袍的女子更要胜过雕像,胜过最高超的艺术,他们使人想起乔凡尼·贝利尼[注]画笔下仿照圣母形象描绘的那些掌管花鸟的天使。吕西安和这位女子属于奇想中的事物,高于艺术,就像原因高于结果一样。
[注]弗洛尔,罗马神话中的花神。
[注]泽菲尔,希腊神话中的西风神。
[注]乔凡尼·贝利尼(约一四三○—一五一六),意大利画家。
当这个女子不假思索地走到这伙人跟前时,比西沃喊起来:“艾丝苔?”像一个人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宇那样,这个不幸的女子猛然回头,辨认出了这个嘲弄人的家伙。她于是低下头,就像一个垂死的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阵大笑随之哄然而起。这伙人便消散到人群中,犹如一群受惊的田鼠,从大路边上钻回自己的洞穴去了。只有拉斯蒂涅克没有远离他应呆的地方,这是为了不显示自己回避吕西安的炯炯目光。他在这里能观赏到两个人的痛苦,他们虽然被假面掩这着,却显出同样是深深的痛苦,首先是“电鳐”,她垂头丧气,就像遭了雷电袭击;其次是那个不可捉摸的假面人,那伙人中唯有他留了下来。艾丝苔浑身瘫软,双膝都弯曲了。这时她向吕西安耳边说了一句话,吕西安便搀扶着她,两人匆匆离开了。拉斯蒂涅克注视着这标致的一对,陷入了沉思。
“她这个‘电鳐’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呢?”一个阴郁的声音问他,这声音直抵他的心底,因为它不再是装腔作势的。
“确实是他,他又一次脱身了……”拉斯蒂涅克自言自语说。
“住嘴,否则我宰了你。”假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