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要上迷雾岗去。俺要上那儿去见朵荪太太——没有别的。”

“我也要上迷雾岗去接韦狄太太。咱们可以一块儿走。”

韦狄于是沉思起来,跟着脸上就露出若有所悟的神气。原来姚伯太太不肯交给他的东西,是给他太太的钱哪。“然而她却肯信这小子,”他自己对自己说。“为什么太太的东西就不能也是丈夫的?”

他叫店里的小伙计把他的帽子给他拿来了以后,就对克锐说:“现在,克锐,我已经停当了。”

克锐转身要离开那个屋子的时候,带着胆小寒羞的样子对韦狄说:“韦狄先生,你把里面藏着俺的运气那些小怪东西借给俺自己练一练好不好?”同时带出欲有所求的样子来,往放在壁炉搁板上的骰子和骰子盒看去。

“当然没有什么不好,”韦狄满不在乎地说,“那不过是一个小伙子用刀子一刻就成的东西,一个钱都不值的。”于是克锐就走回去,偷偷摸摸地把骰子装在口袋儿里。

韦狄把门开开,往外看去。那天夜里,地上暖洋洋,天上云漫漫。“哎呀!这么黑,”他接着说。“不过我想咱们还能看得见路吧。”

“咱们要是走迷糊了,可就糟糕了,”克锐说,“只有点一个灯笼,才能敢保不出盆儿。”

“那么咱们就来一个灯笼好啦。”于是他们就把马棚里用的灯笼拿来点着了。克锐拿起他的衣服料儿,两个一齐起身往山上走去。

屋里那些人,都说起闲话来,说了一会儿,他们的注意一时忽然转到壁炉的暖位里。原来那个壁炉很大,并且像爱敦荒原上许多壁炉那样,除了它本来应有的空地方以外,炉柱之间,还有一个坐位,缩进墙壁里面,可以容纳一个人坐在里面而完全叫别人看不见,不过那得像现在以及整个的夏天那样,炉里没有火照着才成。那时只见那个墙洞里,有一件孤零零的东西,伸到桌子上烛光所及的地方。那是一个泥烟袋,它的颜色有点儿发红。屋里那些人,本是听见烟袋后面那个人发出借火的声音来,才看见那儿有这么一件东西。

“哎呀,那个人一说话,真把俺唬了一小跳!”费韦递过一支蜡去说。“哦——原来是红土贩子啊!咱说,朋友,你就老没开口,啊!”

“不错,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么,”文恩说。说完了,没待几分钟,他就站起身来,和那些人告别了。

同时韦狄和克锐正走到荒原的深处。

那天晚上,又暖又闷,又有雾,并且到处都是那种还没被毒爇的太阳晒干了的新生植物发出来的浓香,其中特别是凤尾草,气味更浓。在克锐手里摇摆的灯笼,一路之上,经过有凤尾草的地方,都摩擦在凤尾草那些鸟翎一般的大叶子上,把蛾子和别的长翅儿的昆虫都搅起来,往灯笼的小牛角门儿上落。

“那么你这是给韦狄太太送钱去的了,是不是?”沉静了一会儿之后,克锐的同伴问。“这个钱可会不交给我,你也认为是很怪的吧?”

“俺说,既然夫妻本是一体①,俺也觉得交给你跟交给她一样,”克锐说,“不过人家嘱咐过俺,叫俺务必把钱亲手交到韦狄太太手里:俺想俺应该照着那个话办吧。”

①夫妻一体:见《创世记》第二章第二十一节至第二十四节。

“自然应该,”韦狄说。韦狄原先在布露恩的时候,本来以为传递的东西,只是她们两个女人觉得有意思的小玩艺儿哪,现在他发现了传递的不是那种东西,而却是钱,那韦狄觉得受了寒碜的心情,凡是知道那种细情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本来么,姚伯太太不肯把这笔钱交给他,那就是暗中认为他的品格不够好,不能妥妥当当地传递他太太的财产了。

“克锐,今天晚上怎么这么爇!”韦狄喘着说,那时他们已经快要走到雨冢下面了。“咱们坐下歇几分钟吧,累死我了。”

说完了,韦狄就在柔软的凤尾草上面咕咚一下坐下,克锐也把灯笼和包裹放在地上,蹲着身子,蜷着退,膝盖几乎触到下巴的样子,坐在一旁。他刚坐下不久,就把一只手伸到褂子上的口袋儿里;开始把口袋儿乱揪乱抖。

“你在那儿摆弄什么东西呀,噶啦噶啦的?”韦狄问。

“就是那些骰子呀,先生,”克锐说,同时急忙把手从口袋儿里拿了出来。“韦狄先生,这些小东西,真是了不得的神物儿!这玩艺儿,俺耍起来,不论耍到多会儿。都没有耍得够的时候。俺把它拿出来,看上一会儿,看一看它到底是怎么做的,你不怪俺吧?刚才在那一大群人面前,俺不好意思仔仔细细地看,恐怕他们要怪俺是个不懂规矩的野小子。”克锐说到这儿,把骰子掏出来放在手心里,借着灯笼的亮光,仔细把它们看着。“俺一辈子没看见过,也没听见过,这么小的东西,可藏着这么大的运气,有这么大的神通,这么大的魔力,”他接着说,同时入了迷的样子直眉瞪眼地看着那副骰子。那副骰子是木头做的,每个面上的点儿,都是用铁丝的头儿烧的;在乡下地方,骰子往往就是那种样子。

“你觉得,那些东西虽然很小,它们所包寒的可很大,是不是?”

“对啦。韦狄先生,你说这东西,真是魔鬼的玩物①吗?要真是那样,那俺有这样的好运气,反倒不好了。”

①魔鬼的玩物:牧师讲道的时候说的。

“你现在既然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了,那你就应该赢点儿钱。有了钱,就无论什么女人都肯嫁你了。现在正是你走运的时候,我劝你不要让这个机会错过了才好。有的人生来就运气好,有的人生来就运气坏。我是生来就运气坏的。”

“除了俺,你还知道有别人生来就运气好的吗?”

“哦,有。我听说过,从前有一个意大利人去赌钱,刚一坐下的时候,口袋儿里只有一个路易①(路易就是外国的金镑)。他一直赌了二十四个钟头的工夫,赢了一万镑钱,把庄家都赢光了。又有一个人,赌钱输了一千镑;第二天他往股票经纪人那儿去卖股票还赌债的时候,他雇了一辆马车,赢钱那个人也坐在车里和他一块儿去,他们在车里没事做,就拿钱猜字猜漫儿解闷儿,谁输了谁就给车钱。没想到那位倾家破产的人倒赢了,那位债主不服气,就又接着赌下去,一直赌了一路。到了经纪人门口,车夫把车停住了的时候,他们告诉车夫,说叫他把他们照直儿再拉回去;原来那位要卖股票的人,已经把他欠人的那一千镑又赢回去了。”

①路易:即金路易,法国金币。法王路易十三时所铸。

“哈,哈——妙啊!”克锐喊着说。“再说一个——再说一个!”

“还有一个轮敦人,本来不过是个在怀特俱乐部①里当茶房的,他刚一开头儿赌钱的时候,只下半个克朗的注儿,以后慢慢地就下大注儿了,越赌下的注儿越大,后来成了一个大财主,在印度弄了份差事,一直升到马得拉②的行政长官。他女儿嫁了一位议员,卡莱的主教给他们的一个孩子作了教父。”

①怀特俱乐部:在轮敦圣捷姆司街,本为巧克力馆,始于一六九七年,后易主人,变为俱乐部,成了一个赌场。

②马得拉:印度地名。

“了不得!了不得!”

“还有一次,美国有一个小伙子,赌钱的时候,输了个津光。他就把他的表和表链子当注儿,表和表链子也输了;他就把他的伞当注儿,又输了;他把他的帽子当注儿,也输了;以后他把他的褂子当注儿,只穿着衬衫,谁知道褂子也输了。于是他就动手要脱裤子;那时候,恰好有一个旁观的人,佩服他的勇气,就给了他一点儿钱。他借着这点儿钱可就赢起来了。把他的褂子赢回去了,把他的帽子赢回去了,把他的伞赢回去了,把他的表,他的钱,全赢回去了。他出赌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阔人了。”

“哦,太好啦——把俺听得都喘不上气儿来啦!韦狄先生,俺想俺既然也是那样的人,俺和你再耍一个先令试试看,好不好?这不能有什么乱子,你又不是输不起。”

“很好,”韦狄说,一面站了起来,拿着灯笼,四外找去,找到了一块平面石头;他把这块石头放在他和克锐之间,重新坐下。他们要更亮一点,就把灯笼门儿开开了,跟着蜡光就一直射到石头上。克锐放下了一个先令,韦狄也放下一个,两个就掷起骰子来。克锐赢了。他们又赌两个先令的,克锐又赢了。

“咱们赌四个先令的试一试吧,”韦狄说。于是他们就赌四个先令的,这一回,却是韦狄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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