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再喝了,还要那样,”韦狄屈尊俯就地说。“街坊们,你们用瓷杯啊,还是用玻璃杯?”

“要是你不在乎,那俺们就用一个大杯,轮流着传好啦。那比滴滴拉拉地倒好得多了。”

“滑不叽溜的玻璃杯才该摔哪,”阚特大爷说。“一桩东西,不能放在火上温,还有什么用处?街坊们,你们说有什么用处?”

“不错,”赛姆说;跟着蜜酒就传递起来。

“俺说,韦狄先生,”提摩太·费韦觉得应该奉承几句才好,于是说,“结婚本是好事;你那位新人,又是金刚钻一般的人物,这是俺敢说的。不错,”他又朝着阚特大爷接着说,说的时候,故意把嗓音提高,好让隔壁屋里的人都听见;“新娘子她爹(说到这儿,费韦把头朝着隔壁一点,)是一个再正直没有的人啦。他一听说有什么鬼鬼祟祟的勾当,就马上忍不住生起气来。”

“那很危险吗?”克锐问。

“这方近左右,没有几个能和姚伯街坊①的肩膀儿取齐的,”赛姆说。“只要有游行会②,他准在前面的音乐队里吹单簧管,吹得真起劲儿,好像是他一辈子,除了单簧管,没动过别的东西似的。刚一到了教堂门口,他就又急忙扔了单簧管,跑上楼厢,抓起低音提琴来就吱吱地拉,也是拉得顶起劲儿,好像是他除了低音提琴,从来没动过别的乐器似的。人家都说——凡是真懂得音乐的人都说:‘真的,这跟刚才俺看见那个吹单簧管吹得那么好的,绝不像一个人!’”

①姚伯街坊:《哈代前传》里说,“哈代的祖父年轻的时候,喜爱音乐,为教堂乐队的低音提琴手。……哈代虽不及亲见其祖父,但《还乡》里费韦讲朵荪的父亲演奏盛况,却无疑问,是老哈代当年奏乐的传说,而出之以夸张与优默。”

②游行会:英国乡村的一种互助会,养老送终皆有资助。每年举行联欢会一次,绕区游行并跳舞。

“俺还想得起那种情况来,”那个斫常青棘的樵夫说。“一个人能把整个的管子都把过来,指法还要不乱,真了不得。”

“还有王埤①教堂的故事哪,”费韦又开了头说,好像一个人掘开了一个里面蕴藏着同样趣味的新矿苗似的。

①王埤:底本为埤尔·锐直。

韦狄喘的气,表示他的烦躁已经到了难以忍耐的程度了,同时他从隔断上,往那一对被囚的女人看去。

“他老是每礼拜天下午上王埤去找他的老朋友安坠·布昂;安坠是那儿吹第一单簧管的,也是一个好人,不过他奏起乐来,可总有点吱呀吱呀的声音,你们还记得吧?”

“不错,是那样。”

“作礼拜的时候,姚伯街坊总要替安坠一会儿,好让安坠稍微打个盹儿,这凡是朋友都要这样作的。”

“凡是朋友都要这样作,”阚特大爷说,同时其余的听者,也都用把脑袋一点的简单方法,表示同意。

“说也奇怪,安坠刚一打盹儿,姚伯街坊刚一把他的头一口气吹到安坠的单簧管里,跟着教堂里那些人,一个一个马上就都觉出来,他们中间有了不平凡的人了。大家全体,没有一个不转过脸去看的,并且嘴里都说,‘啊,俺早就知道一定是他么。’有一个礼拜,俺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正赶着拉低音提琴,姚伯先生就把他自己的低音提琴带去了。奏的是第一百三十三章①,谱子是《里地亚》②。他们唱到‘芬芳的膏油,流在他的胡须和长袍上’那一句,正是姚伯街坊奏到酣畅痛快的时候,只见他把弓子往弦上一拉,劲头那么大,连提琴都差一点儿没让他拉成两截儿。教堂里所有的窗户,全都震动起来啦,像打了个沉雷一样。忌本老牧师,穿着件神圣的大白袍③,却很自然地和穿着平常衣服一样,把手举起,他的神气好像是说,‘但愿我们的教区里也出这样一个人才好!’但是,所有王埤那些人,没有一个能和姚伯街坊比的。”

①第一百三十三章:指《旧约·诗篇》里那一章而言;是每月二十八号作早祷唱的。本文为:“看哪,弟兄和睦同居,是何等的善,何等的美。这好比那贵重的油,浇在亚化的头上,流到胡须,又流到衣襟。”本书后面引的那一句,和《公诗书》以及《钦定圣经》不一样,是退特和布锐兑改订的词句。

②《里地亚》:《诗篇》乐调名。《哈代前传》里,说到哈代的祖父那时候教堂唱诗的情况说:“他们唱诗的时候,完全依据退特和布锐兑的《诗篇》乐调,像《老第一百》,《里地亚》……。”

③神圣的大白袍;一种宽大白纱作的长袍,英国教教会的牧师作礼拜的时候穿的。

“窗户都震动啦?那不危险吗?”克锐说。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所有的人,听了这番形容,都只有怔怔地坐在那儿对姚伯先生钦慕了;那位故去的姚伯先生,在那个值得纪念的下午所奏的奇技,也和法锐奈利在众公主面前的歌喉①,谢立丹著名的《比格姆演》②以及其它情况相同的事例一样,因为幸而一去不返,难以再现于世上,它的光辉才日积月累,更加伟大;假使能用比较批评法把它批评一下,那它的光辉也许就要减少许多了。

①法锐奈利(1705-1782):意大利歌唱家,曾在西班牙腓力浦第五的宫廷里供奉过。他对国王一家演唱时,极得常识,腓力浦要他永留西班牙。

②谢立丹(1751-1816):英国戏剧家兼政治家。印度总督华轮·亥司廷受国会弹劾的时候,谢立丹当时是议员,有一篇演说,攻击他种种不当的措置,对于他在印度对印度的王后等勒索财物,特别攻击。那篇演说,叫做《比格姆演说》。比格姆就是印度的王后或者贵妇人的意思。

“谁也没想到,在所有的人里面,他会在正当年的时候,一病不起,大家都认为,别人都死光了,才能轮到他呢,”赫飞说。

“唉,说的是啊;姚伯街坊要伸退以前头几个月,就病得好像土已经埋到半截儿了。那时候女人们常到绿山会上去赛跑①,赢了的能得女小褂和袍子料儿。俺家里的,那时候还是个长退长脚的妞儿哪,老蹦蹦哒哒的,长的还不到一个出门子的姑娘那样高;那一次,她也和她那些街坊邻居的姐妹一块儿去啦;那时她还没胖,所以很能跑一气。她回来的时候,俺就问她——俺们那时候刚刚常在一块儿——俺问她;‘你得的是什么东西呀,俺的宝贝儿?’她说:‘俺得的是——啊,俺得的是一件袍子料儿。’说的时候,脸上一红。俺心里想,她得的决不是袍子料儿,一定是贴身的女紧身儿;果然不错是女紧身儿②。唉,她这阵儿跟俺不论说什么,都一点儿也不红脸,那时候可连那么点儿小事都不肯跟俺说,俺这阵儿一想起来就觉得奇怪。……不过闲话少说:跟着她就说啦——就是因为她说这个话,俺才提起这段故事来的——她说:‘不管俺得的是什么衣料,素的也罢,花的也罢,能叫人看也罢,不能叫人看也罢(她那时很会说几句谦虚话),俺豁出去把它去了,也强似看见今天这件事。因为可怜的姚伯先生,一到会上就病啦,只得马上又回家去了。’那就是姚伯街坊最末了一次出教区了。”

①女人赛跑:这是英国从前乡间通行的,叫作smock_race,英国博古家布兰得(1744-1806)在他的《英苏民间古风见闻录》第二卷第九页有记叙。也见于英国小说家乔治·爱略特的《亚当·比得》,哥尔斯密的《威克斐牧师传》等处。绿山的背景是乌得勃锐山,在王埤附近。从前每年九月二十一日起,有“庙会”。

②女紧身儿:比较英国文人白洛姆(1788-1845)《英格兹比的传说》里:“批太太特有教养,紧身字样嘴里都不肯说。”

“从那天起,他的病就一天重似一天,以后俺们就听说他过去了。”

“你说他死的时候受罪不受罪?”克锐问。

“哦,不,不受罪。心里也不觉得苦。他的福很大,他一定上了天堂,伺候上帝去了。”

“别的人哪——你说别的人死的时候,要不要受大罪,费韦先生?”

“那得看他们害怕不害怕了。”

“俺是不害怕的,谢谢上帝!”克锐使着劲儿说。“俺很高兴,俺不害怕,因为照你这一说,俺不害怕就能不受罪了……俺想俺是不害怕的——俺要是害怕,那是俺没有法子,俺也不该受罪。但愿俺一点儿也不害怕,那就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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