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对舞:一种生动活泼之舞。一般二人对舞,此处则为五人或六人对舞。哈代的短篇小说《对舞提琴手》里说,“对舞是那时代这地方身体‘棒’的人爱跳的。五对舞是五个舞者摆成十字形,每三人一行轮舞,以次转到正中间那个人,要两面都舞。”

“这话一点儿不假,只要你到女方家里①,你就很难说不下场跳舞,因为你心里分明知道,人家老盼着你不要把人家的东西白吃了啊。”

①女方家里:英国习惯,结婚以后,在新娘子的娘家饮宴庆贺,完了以后,新郎新娘才一同去旅行度蜜月或到新郎家。

“过圣诞节的时候,你非下场跳舞不可,因为那是一年就那么一回,结婚的时候,你也非下场跳舞不可,因为那是一辈子就那么一回。人家头生儿和二生儿命名①的时候,还有偷偷摸摸也来一两场跳舞的哪。不过你当只跳舞就成了吗,这还没算上你得唱的那些歌儿啦……论起俺自己来,丧事只要办得起劲儿,俺也一样地喜欢。因为丧事也跟别的宴会一样地有好吃的,好喝的,有的时候也许还更好哪。再说,你只说说死人怎么长怎么短就得啦;决不至于像跳水兵舞②那样,把两条退累得跟木头棒子似的。”

①命名:即行洗礼。

②水兵舞:一种生动,用劲的跳舞,一人独舞。

“俺想,办丧事跳舞,十个人总得有九个认为太不合适吧?”阚特大爷用探问的口气说。

“懒得动的人,只有在办丧事的席上,酒碗传过几遍以后,才觉得稳当。”

“凭朵荪那样一个安顿、文静姑娘,可肯把这样一件终身大事,这么马马虎虎地办了,真叫俺不明白,”苏珊·南色说;苏珊·南色就是先前说过的那个胖女人,她喜欢谈原来那个题目,所以又把它提了起来。“这还赶不上那些顶穷的人家哪。再说,那个男的,虽然有人说他长的不错,俺可觉得不怎么样。”

“平心而论,新郎也算得是又伶俐、又有学问的了,他那分儿伶俐,和克林·姚伯向来也不差什么。他原先受的教育,本来打算要作比开静女店更高得多的事儿的。他本来是学工程的,咱们都知道,他是一个工程师。不过他不好好干,所以才当了店小二了。他那些学问全白费了。”

“这本是常有的事,”那编扫帚的女人奥雷说。“不过费心费力念书的人,还是有的是哪。从前有些人,你把他们下到第十八层地狱,都画不出个圆圈儿来,这会儿也都能写自己的名字了。写的时候,笔上一滴墨水都不往外溅,往往连半点墨水弄脏了的地方都没有①——哟,我说什么来着?——哟,是啦,还差不多连把肚子和胳膊往桌子上靠都不用哪。”

①墨水外溅……:因以前用鹅翎笔,故易溅。

“实在不错;眼下这个年头儿,实在越来越花哨的不得了啦,”赫飞说。

“唉,俺在四年上①,还没到棒啊乡团里当兵的时候——那阵儿人家都叫俺是棒啊乡团,”阚特大爷兴高采烈地插上嘴去说,“俺还没去当兵的时候,俺也跟你们这里面顶平常的人一样,一点世路也不通。这阵儿哪,俺敢说俺没有不能行的事了。呃?”

①四年上:指一八○四年说的。那时英国正和法国交战,拿破仑正计划用船载兵侵入英国。英国的多塞特郡,因在海滨,正当其冲,所以有乡团等,预备抵抗。棒啊团原文为Bang_up,英国方言,是俏皮、利落、有津神的意思。

“不错,”费韦说,“你要是能返老还童,再和一个娘儿们结为夫妻,像韦狄跟朵荪这样,那你一定会在结婚簿子上签你的名字;这是赫夫万不及你的地方,因为他那点儿学问,跟他爹一样。啊,赫夫啊,俺记得清清楚楚,俺结了婚,在结婚簿子上签名的时候,你爹画的押,在簿子上一直瞪俺。他和你妈,刚好是在俺和俺那一口子以前配成对儿的。只见你爹在簿子上面的那个十字道儿,把那一道横画儿长伸着,跟两只胳膊一样,冷一看,简直就是地里吓唬雀儿的大草人儿。那个十字道儿,黑漆漆的,真怪吓人的,——活脱儿是你爹的长相。本来那阵儿,俺又要行礼,又得挽着一个娘儿们,再加上捷克·常雷和一群小伙子,都爬在教堂的窗上望着俺直咧嘴,把俺爇得跟过三伏天一样了;可是俺看见了那个十字道儿,还是要了命也忍不住要笑。不过过了一会儿,一根小草棍儿就能把俺打趴下,因为俺忽然想起来了,你爹跟你妈结了婚那么几天,就已经打了二十多次架了,俺一想俺也结婚,那俺不就是第二个傻瓜,去找一样的麻烦的吗?……唉,那一天真不得了。”

“韦狄比朵荪·姚伯大好几岁,她又是一个好看的姑娘。凭她那样有家有业、年纪轻轻的,可会为了那样一个男的撕衣裳,揪头发①,真太傻了。”

①撕衣裳……:表示烦恼焦灼。

这位讲话的人,是一个掘泥炭①(或者说土煤)的工人,他刚刚加入这一群人丛,只见他肩头上扛着一个心形宽大的铁锹,那本是专为掘泥炭用的,它那磨得亮亮的刃儿,在火光里看来,好像一张银弓。

①泥炭:一种炭化的植物,状如温土,英国乡下用作燃料,亦译土煤,已见前。

“只要他跟女人们一求婚,肯嫁给他的女人一百个还不止哪,”那个胖女人说。

“街坊们,你们听说过有那种没有女人肯嫁的男人没有?”赫飞问。

“俺从来没听说过,”掘泥炭的说。

“俺也没听说过,”另一个人说。

“俺也没有,”阚特大爷说。

“啊,俺倒碰见过一次,”提摩太·费韦说,同时在他的一条退上格外加了点劲儿。“俺认得那么一个人。但是你们可要听明白了,可就有那么一个。”他把他的嗓子彻底地打扫了一遍,好像不要叫人家由于嗓音粗浊而生误会,是每一个人都应该有的责任。“不错,俺认得那么一个人,”他说。

“那么这个可怜的家伙,是怎么个丑陋不堪的长相儿哪,费韦先生?”掘泥炭的问。

“啊,他既不聋,又不哑,也不瞎。他什么长相儿俺先不说。”

“咱们这方近左右的人,认识他不认识他哪?”奥雷·道敦问。

“不大会认识吧,”提摩太说;“不过俺不说他的名儿,……小孩们,来,把这个火再弄一弄,别叫它灭啦。”

“克锐·阚特的牙,怎么一个劲儿地对打起来啦?”祝火那一面一个小孩,隔着迷离朦腾的烟气问。“你冷吗,克锐?”

只听见一个虚弱尖细的声音①寒混急促地回答说:“不冷,一点儿也不冷。”

①虚弱尖细的声音:克锐·阚特是一个男人而带女性者,英文所谓hermaphrodite,所以后面费韦用骗了的羊比方他。哈代在他的《苔丝》里,写过一个女人而带男性者,嘴上长胡子。

“克锐,你往前来,露露面儿,别这么畏畏缩缩的。俺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儿有你这么个大活人。”费韦一面嘴里说着,一面脸上带着慈祥的样子,往那面看去。

费韦这样说了以后,只见走出一个人来,身子摇摇晃晃,头发又粗又硬,肩膀窄得几乎看不见,拐肘和足踝都大部分露在衣服外面;他走来的时候,自己只自动地走了一两步,却被旁人推推柔躁地拥了六七步。他便是阚特大爷的小儿子。

“你哆嗦什么?”那个掘泥炭的很和气地问。

“俺就是那个人。”

“哪个人?”

“没有女人肯嫁的那个人。”

“你他妈就是那个人!”提摩太·费韦说,一面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要把克锐全身和克锐身外,一下都看到眼里;同时阈特大爷也拿眼把克锐下死劲地瞪,好像一个母鸡拿眼瞪它孵出来的小鸭子那样。

“不错,俺就是那个人,”克锐说。“俺就是因为这个老害怕。你说这能不能把俺毁啦?俺老是说,俺不在乎这个,俺起誓赌咒地说俺不在乎,其实俺没有一时一刻不在乎的。”

“他妈的,天地间有比这个还叫人想不到的才怪哪!”费韦说。“俺原先说的并不是你。这样说起来,有两个这样的人了。你为什么把你倒霉的事告诉人,克锐?”

“俺想真是真,假是假。俺这也没有法儿,对不对?”他看着他们说,同时把他那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睁得好像眼眶都要疼起来的样子;眼睛周围就是一圈一圈好像枪靶子的纹道。

“不错,没有法儿。这种事真叫人难受。俺听见你那么一说,俺就觉得身上飕的一阵,发起冷来。俺从前本来只当着就有一个,谁知道这阵儿冷不防跑出两个来了哪。克锐,这真叫人心里堵得慌。你怎么知道女人都不肯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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