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莉昂:“哎呀!又说起我的舌头来了。我什么也不讲了。我生活在女主人的翼下,而女主人却打击起我来了。我完了——我这个侍女完了。捞一把剩下的油水吧。”于是她摇摇晃晃地往后倒,一头栽在屋里长得最漂亮的人身上,而这人恰好是杰勒德。

“去!去!”他生气地叫道,“得了,别装疯卖傻了!这对我可是个太过分的玩笑。你没见我在跟女主人谈话吗?”

马莉昂做出一个鬼脸,恢复了她的弹性,轻轻地一两跳便蹦到地板的中央,然后做了个足尖旋转舞的动作。“你瞧,女主人,”她说道,“我认输了,您对男人,至少对小男孩还是最有权威。”

“年轻人,”女主人说道,“这姑娘并不像她的举动所表现的那样愚蠢。在看相和煎鸡蛋方面,我们是了不起的。如果在这些技术方面我们不行,那就不好办了,因为这些大致就是我们惟一能干的事。”

“您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太太。”杰勒德说道,“您有经验的眼睛一眼就看出一个人的面孔里呼之欲出的老实气,这看来是有道理的。但您如何只消望望丹尼斯,就知道他的毛病、他的痴愚。他的骡里尔罗斯蒂呢?”可怜的杰勒德越想越生气。

“他的骡——他的什么?”(她带着一种迷信的敬畏感对这一多音节字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别这样,这只不过是我一时高兴为他发明的一个字眼。”

“发明?怎么!像你这样一个娃娃也可以创造不是勃艮第土生土长的字眼吗?小心你在于些什么哟!嘿,这些字,特别是坏字,已经多得我们够呛了。上帝呀,世道是个什么样子!我看往后就该听到发明新品种的蓟菜了。”

“得了,太太,所谓骡里尔罗斯蒂,意思是说身心完全灌注在女人身上。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那傻瓜的骡里尔罗斯蒂的?”

“哎呀!善良的年轻人,你真是小题大作。我们女人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我们通过眼角比大多数男人通过望远镜看到的还要多。当我走来走去干这于那的时候,我的眼睛还在盯着我的客人,所以我注意到这位当兵的眼睛从不离开我们女人,包括我的女仆马莉昂,甚至像我这样一个老太婆。女人对他说来都是宝贝。你瞧他坐在那儿怒目而视。啊,你真是个再傻不过的男人!至于你哩,你总是对着说话的人,不管是他还是她,这就合乎常情了。”

丹尼斯失声大笑起来。“你的猜测真是大错特错。嘿,这个表面上温文尔雅的伙计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土耳其种——除开胡子以外全都像。比起公爵卫队中的保镖,他更算得上是一个你们称之为敢作敢为的人。他对一个名叫玛格丽特的荷兰姑娘的倾心和专注,比起我对你们的褐发、金黄发的倾心和专注之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啊哟,这可恰好相反。”女主人说道,“你的是毒药,他的倒是良药。守住玛格丽特吧,我亲爱的。我想她是个老实的姑娘。”

“太太,她简直是个天使。”

“不错,不错,对她们更了解之前,她们都是天使。我只希望她老实就行了,这样她就会使你避免碰上更糟糕的伴侣。至于你,当兵的,你将来会碰到麻烦的。你的眼晴天生不会给你的灵魂带来好处。”

“也不会给他的钱袋带来好处。”马莉昂插嘴说道,“至于他的嘴唇么,它们会在许多带刺的荆棘上啜吸他所说的露水。”

“唠叨过分了,马莉昂,唠叨过分了。”

“别麻烦人了,女主人。你不是雇我来做你‘三条鱼’中的一条鱼的,是吧?”说罢,马莉昂生气地沉默了三十秒钟。

“难道可以这样对女主人讲话吗?”悄悄进来的店主不以为然地说道。

“住你的嘴,”他老婆厉声说道,“用不着你来管这姑娘,她是你的好仆人。”

“怎么,雄鸡就永远不能啼,只能让母鸡整天叫?”

“你爱叫多大声就叫多大声吧,我的好伴——你到门外去叫。母鸡就是要说了算。”

“这方面我倒知道有句俗话。”杰勒德说道。

“你真知道吗?那么说来听听吧。”

“妇人希望在任何时候都做她家里的皇后。”

“这我以前还没有听说过,但它是一个福音书般的真理。嘿,那些最先说出些谚语的人真有眼光和口才、口才和眼光。我看一句古老的格言比什么都宝贵。”

“我看一个年轻的丈夫比什么都宝贵。”马莉昂说道,“本来你们都有机会,但谁也不开口。啊!现在太晚了,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对某一个可怜的人说来那就更好。”丹尼斯暗示道。

年轻的女主人,或人们称之为小女店主的到来,使得旅客、店主、女店主,甚至外围的仆人都像个快活的大家庭那样围着火炉坐着。大家讲故事,一直讲到就寝的光景。轮到杰勒德的时候,小伙子也从他的保留节目,即一份《圣徒列传》的手稿集中,选出一个有声有色的故事,讲得在场的人都乐滋滋地颤栗起来。我想,是由于费了不少气力而感到疲乏吧,讲完他就打起盹来了。小女主人看到后,给马莉昂使了个眼色。她马上点了一根灯芯草,把她的手搁在杰勒德的肩上,请他跟她走。她把他带进摆着两张白净的床铺的房间,要他选择。“每张都是天堂。”他说道,“我要这张。你知道,自从离开荷兰的老家以来,我从来没有睡过一张床。”

“哎呀!可怜的人!”她说道,“我的亚麻头发和你的绒毛(嘿!嘿!)越快挨在一起就越好,嗯——让我们开始吧!”说罢她就像伸手计账一样煞有介事地把她的面颊伸了过去。

“让我们开始吧?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良宵’的意思。哼!难道在你们那个地方人们就不对侍女表示点敬意?”

“并不都是草率行事。”

“怎么,难道他们把这当做很认真的事?”

“不是,你别歪曲我的话。我是说,我们和陌生女人不那么随便。”

“如果她们不认为你们是稀奇古怪的傻瓜,她们才真是稀奇古怪的女人。这下可真遇到了倒霉事。你要知道,在我们旅店住宿的脏老头都吻我们侍女。呸!我们这些可怜虫,除开偶尔有个把年轻漂亮的——还有什么来抵消我们的亏损呢?哎哟,时间过得好快,人家不会让侍女在育婴室久呆的,怎么办呢?”

“如果你高兴的话,你可以和我的同伴安排这事,由他代表我们两个好了。他骡里尔罗斯蒂(他喜欢女人),我可不。”

“不行,他需要的是马勒,而不是马刺。行!行!你可以不缴纳通常的通行税去睡你的觉。嘿,碰到一个顶得住这些古老的坏习气,而且敢顶撞一个浪荡的厚脸皮女子的年轻人,倒也是满有味道的。你将得到你的报偿。”

“谢谢你!不过,你动我的床干什么?”

“我吗?啊,我只不过是要把这床被单拿走,换上喝醉的磨坊主昨晚睡过的那条。”

“啊,别!别!你这残酷的、黑心肠的家伙!得了!得了!”

“早说就好了!坚持还有什么办不到的事?你要小心一个疯姑娘的固执和任性!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这五年来我对这玩意已经感到十分恶心了。但是,你拒绝了我,于是我就硬要得到它,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唉,年轻的先生,我们女人都是难对付的牲口,可怜而乖戾的癞蛤蟆。原谅我吧,让我们保持我们低下的身分,也就是说,同我们保持必要的距离,敬我们而远之。好吧,晚安!”在门口,她转过身来,以完全变换了的态度和腔调说道,“愿圣母保佑你的头,愿神圣的福音传道师守护你这远离家门的年轻漂泊者躺着的床铺!阿门!”

接着,他听到她急促地跑下楼梯。很快从客厅里传来一阵笑声,说明了她的去处。

“这真是个不简单的人。”杰勒德深沉地说道,并伴随着这一发现打了个阿欠。

只几分钟后,他就在干净的冷被子里进行干浴。在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没有盖干净的被子以后,真使人感到难以形容的舒快。接着他感到一阵美滋滋的温暖,再就是——塞温贝尔根。

早晨醒来时,杰勒德觉得无限爽快,正要起床,却发现自己成了一个无法逃身的俘虏。他的内衣不见了。这可真叫人动弹不得。睡衣是近代才时兴的。在杰勒德那个时代,甚至在很久以后,人们都不会不好好享受一下清洁的被子(要是他们能够获得的话),并像亚当那样穿着——纯洁的人类的原始外衣,即赤着身子钻进被子去舒服舒服。因此在离床的时候,他们似乎也最像亚当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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