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浸在这悲戚的冥思中,漫无目的地瞎走,终于迷了路。但他很快碰到一群人全都往一个方向移动,便索性混在人群当中,因为他推测他们一定是往市政厅去。夹带着情绪苦闷的杰勒德的闹喳喳的人群并没有涌向市政厅,而是来到马斯河旁的一个大草坪。吸引人群的原因这时已得到充分的说明。原来人们正在进行各种各样的体育和杂技表演:摔交、手戏、投矛游戏、魔术、射箭、翻筋斗。我不能不脸红地说,在翻筋斗这个杂技当中,女人也和男人一样参加表演,博得观众大为喝彩。还有一只受过训练的熊,直挺挺地倒立着,挺着身子走,然后一本正经地向它的主人鞠一躬。此外还有一只兔子敲着鼓。一只公鸡高傲地踩着小高跷。这些表演逗得杰勒德不时地哈哈大笑。然而,这欢乐的场面并不能真正使他活跃起来,因为他的心情与这场面不合拍。所以,当他听见一个年轻人对他的同伴说公爵曾来到草坪,但已去市政厅宴请市长、市政官。比赛获奖者以及他们的友人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他饿了,很想和一位亲王共进晚餐。他离开河边,这下子他可找到了胡其大街,并很快来到了市政厅。但到了市政厅后,他先在一道门前,继而又在另一道门前两次吃了闭门羹。最后,他来到院子的大门。大门由卫兵把着,并由一个架子十足的总管进行监督。总管穿着绣花衣领,佩带着表示官职的金链,握着具有金圆头的白色权杖。大门前有一群人竭力想软化这块官场的顽石。他们轮番地像波浪一样涌上来,又像波浪一样退回去。杰勒德挤了好一会才算挨到他跟前。当离大门只隔四个人头的时候,他目堵的情景使他的心跳了起来:彼得正在苦苦地央求放行,玛格丽特则扶着他的胳膊站在旁边。

“我那当市政官的表弟不在家,他们说他在这儿。”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头儿?”

“如果您不愿让我们进去见我的表弟,求您至少把我从小本子上撕下来的这页纸递给他。瞧,我写了他的名字,他会出来见我们的。”

“你把我当做什么人?我又不是送信的。我是守大门的。”

于是,他声如洪钟、铁面无情地吼道:

“除开参加比赛的人和他们的客人,闲人一律不许进!”

“得了,老头儿,”人群中一个声音叫道,“你已经得到答复了,让开路吧。”

玛格丽特转过半个身子,哀求道:

“好心人呀,我们是从老远的地方来的。我爸爸上了年纪。而我表叔雇了一个新佣人,她不认识我们,不让我们在表叔家里坐。”

听了这话,人群粗野地哄笑起来。玛格丽特像被他们打了一拳似的缩了一下。这时,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这具有魔力的一握,叫人感到像是心碰到了心,磁碰到了铁。她急转过身来一看,果然是杰勒德。她心中顿时迸发出惊喜和求助的轻轻的叫声,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

一则是他们冲撞了她,吓坏了她;一则是她表叔太轻率了,甚至连他们要来这事都没有告诉他的仆人,简直是冷酷得违反常情。他对仆人的审慎,不管是多么聪明,对主人是多么忠诚负责,而对她父亲和她来说却太气人了。正当她忍辱受气、着急并遭到推推攘攘的时候,忽然出现了这亲切的手和面孔,怎能不淌下眼泪?!

“现在一切都好办了,”一个粗鲁而诙谐的家伙说道,“她碰到她的情人啦。”

“哈!哈!哈!”人群笑了起来。

她立刻丢开杰勒德的手,转过身去,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珠,愤怒地说道:

“你们这些粗人!我没有情人。我在你们这粗鄙的城市里无亲无友。这是偶然碰到的一个朋友,是个知道怎样对待老人和弱者的人,而这点你们是一无所知的。”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他们本来只是轻率无聊,现在却感到这个谴责虽然严厉,但很有道理。这一阵沉默使得杰勒德有机会跟守门的打交道。

“先生,我是参加比赛的。”

“叫什么名字?”守门的那人怀疑地瞅着他。

“杰勒德,伊莱亚斯之子。”

守门人看了看他手上握着的一小张羊皮纸:

“杰勒德伊莱亚斯可以进。”

“和我这两个客人一道吗?”

“不行,这不是你的客人,他们比你先来。”

“那有什么关系?他们是我的朋友,没有他们一道,我就不进去。”

“那你就呆在外边吧。”

“我才不哩。

“等着瞧吧,而且快得很。”说完,杰勒德提起大得惊人的嗓门喊了起来,响彻了整条街:“嘿!菲利普,荷兰的伯爵!”

“你疯了吗?”守门人叫道。

“您有一个奴才在这儿违抗您的命令!”

“别喊了,别喊了!”

“他不愿让您的客人进去。”

“别喊了!你这要命的。公爵在那儿。这下我完了。”守门人哆嗦着说道。

忽然,他想要压过杰勒德雷鸣般的吼声,也使劲提高嗓门喊道:

“打开大门,你们这些坏蛋!杰勒德·伊莱亚斯和他的客人,请!请!(魔鬼带着他进地狱去吧!)”

大门魔术般墓地打开。八个卫兵半低下他们的长矛,形成一个拱门。三个胜利者从底下凯旋而入。一当他们走过去,长矛又水平地横着撞在一起,拦住大门,差点戳着一个企图和他们一道挤进去的大腹便便的公民。

过了卫兵把守的大门,走了不几步,三人便看到一个饶有东方富丽豪华之感的场面。院子里摆设着一张张宴席桌,上面堆满了丰富的糖果点心以及华美的餐具。客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华丽服装,坐在新砍的树枝编成的绿叶棚下,树枝是用金色、银色和蓝色的丝线考究地扎起来的,从这头扎到那头。五颜六色的水果,包括金。银、蜡做成的人造水果,垂挂着,或者说像美丽的眸子在梧桐树和菩提树的绿叶中间窥视着。公爵的那些行吟诗人每隔一阵子就弹奏一下诗琴。一个喷泉喷射出六股红色的勃艮第葡萄酒,在空中会合戏斗。夕阳通过这些亮晶晶的紫色酒柱投射它那火一般的霞光,把酒柱变成溶化了的红宝石喷泉和小瀑布,然后继续往前射去,染上葡萄的血红色,四处洒泻绦色的光辉。光辉落在美丽的面庞上,雪白的胡须上,天鹅绒上,锦缎上,镶有宝石的刀柄上,耀眼的黄金、闪亮的白银以及晶莹的玻璃杯上。杰勒德和他朋友头晕目眩,着了魔似的站着。忽然他们周围响起了一阵低语声:“向公爵致敬!向公爵致敬!”他们抬起头来,见那高处的台子下面站着他们的君主,正亲切地挥手向他们表示欢迎。男人们深深地鞠着躬,而玛格丽特则带着很得体的深深敬意行了一下屈膝礼。公爵把他抬着的手转动了一下,将新来的客人指点给一伙仆役,立刻就有七个人遵命往前一跳,径奔我们的朋友而来,将他们安排在一张桌旁坐下,把十五份装在小银碗里的五光十色的汤以及装在水晶瓶中的酒分别端到他们面前。

“爹,让我们先感谢我们善良的朋友再吃吧。”刚从闹哄哄的气氛中镇定下来的玛格丽特说道。

“闺女,他是我们的护佑天使。”

杰勒德用双手捧着脸。

“你们说完了,告诉我一声,”他说道,“我好开始用晚餐,因为肚子实在饿了。我知道在此重逢之际,我们三人谁最快乐。”

“我吗?”玛格丽特问道。

“不,再猜吧。”

“我爹吗?”

“不是。”

“那我就猜不着了。”说着,她轻轻地发出了欢快的笑声。大家开始品尝鲜汤。汤盆在十四只手中转上一圈就干了。接着上鱼,有十一二种花样,一道上的还有龙虾掺杏仁和奶油杏仁馅做的馅饼,以及多种我们称之为“里梭”的鱼丸子。下一道菜是香味扑鼻的野猪肉。那么,为什么玛格丽特要惊叫两声,避开它,并掐一下杰勒德这样一个善良的朋友呢?那是因为公爵的厨师太聪明,把这道佳肴做得看上去、吃起来都异常诱人。他用焦糖和其他食用染料精心仿制,给野猪恢复了用水和火去掉了的毛和刺。为了使这道菜更具有诱惑力,巨大的獠牙也小心地保留在野猪的牙床里,让它的嘴露出一种人或野兽的暴牙所产生出的有趣的笑容。还有两个用染色糖做成的眼睛在头上闪闪发亮。圣阿尔古斯!这是双什么样的眼睛!这样明亮、血丝丝的,又这样吓人——它们像是在盯着客人和他手中刀、匙的每一个动作。的确,我需要有格兰维尔或但尼尔的画笔,才能使你看清餐桌那一边两个纨绔的仆役怎样带着一种洋洋自得的、善意的、含笑的殷勤把这怪物,这名菜之花的可怕怪物,摆在我们的朋友面前。年老的彼得合起双手,对此表示真诚的赞赏。但玛格丽特却带着恐怖的眼睛,手按着杰勒德的肩头,猛地转过身去,又是尖叫,又是掐杰勒德。杰勒德被她掐着,脸上却不明智地流露出喜悦。那可怕的野兽愠怒地盯着这一切,客人们则一个个咧着嘴暗自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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