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热了。”杰勒德说道。

“可是我们怎样把它送进嘴里去呢?”老人苦着脸问道。

“爹,小伙子给我们拿来了裸麦秸。”玛格丽特淘气地笑道。

“好,好!”老人说道,“但我这把老骨头硬了,火又太烤人,不好拿着这短麦秸跪在地上吸。施洗者圣约翰哪,这小伙子可真灵!”

他这么说,是因为他道出困难的同时,杰勒德就解决了这个难题。他一下子解开了他胸前的结扣,取下帽子,在每个帽角里放上一块石头,用坎肩的衣角包住手,很快把铁壶从火上挪开,夹在石头中间,尔后带着快活的笑容把帽子移到老人鼻子底下。老人颤抖着把裸麦秸插进汤里吸了起来。噍,他那憔悴而伸长的面孔看上去越来越焕发,最后简直泛出了红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马上呼喊道:“希波克拉底和盖伦啊!这是‘酒汤’,补品中的补品。上帝保佑发明它的国家、制作它的妇女以及把它带给饿得发晕的老汉的年轻人!闺女,你也吸一口吧。待我给我们年轻的东道主讲讲他这特效配剂的历史和性能。年轻的先生,这种强壮剂古人是不知道的。无论是在医学论文中,还是在从外科和内科方面揭示过古人许多配方和疗法的民间传说中,我们都没有看到过。如果我的记忆没有捉弄我的话,我记得《伊利昂纪》中的赫克托耳——”

玛格丽特:“唉呀,他的话匣子打开了。”

“——受诗中一位贵妇人的邀请去喝口酒。但他谢绝了,说他马上要上战场,绝不能喝任何东西而削弱他的战斗力。嘿,要是‘酒汤’早在特洛伊的时代就发明了,很显然,在以即将上阵为借口而谢绝喝纯酒的时候,他定会在下一段六步韵诗中添一句:‘但是,夫人,如果是酒汤我将品尝,而且十分感激。’因为这不仅仅牵涉到一般的礼貌问题——礼貌是任何优秀的统帅都不会缺少的品德,而且不这样做,就会证明他是个浅薄而无远见的人,不宜委以指挥战争的重任,因为即将上阵的人需要饱食,并得到一切可能的支持。这已被那些个愚蠢的将军所证实,他们曾率领饥饿的士兵去和吃得饱饱的士兵搏斗,结果都被人数少的对方击败了,无论哪一个时代都不例外。罗马人在意大利北部输给迦太基的汉尼拔大将一仗,就正因为疏忽了这一点。瞧,这灵丹妙药转瞬之间就给四肢带来力量,给神志带来元气。要是它在节骨眼上进入赫克托耳的身躯,那么在太阳神、维纳斯神和得福的圣徒的帮助下,他就很可能叫希腊人吃败仗。片刻以前,我还是那么虚弱、疲乏、闷闷不乐,而吸了这仙界的补汁以后,瞧我勇敢得像阿基里斯,强健得像一只雄鹰。”

“爹,得了。像个雄鹰,真亏你说的!”

“闺女,我可以向你和全世界挑战。我要说,我像一匹喷着唾沫的战马,准备好一口吞没到鹿特丹的这段行程,并且强壮到可以战胜生命的忧患,以至哲学家称为‘不幸之顶峰’的贫穷和老年。不行才怪呢,除非人一辈子过得很糟糕——不过,一般说来,人一辈子也的确过得很糟糕。好,现在再来谈近代的吧!”

“爹!亲爱的爹!”

“别怕,闺女,我会说得很简短,极短极短。现代科学并没有发明酒汤。如果需要证明的话,这倒是又一次证明:近几百年来,医生都是些白痴,他们只知道他们的鸡汤和金汤,从而硬给所有肉类中肉汁最少的鸡肉以及化学性能比其他任何金属都更少的黄金以最高的评价。全是些江湖骗子!傻瓜!误人性命的家伙!既然从这些人那儿得不到任何启发,我们就去请教编年史家吧。首先,我们发现那个叫杜古爱司克兰的法国骑士,在即将跟英国人——当时是半个法国的主人,并且是海、陆两路的强有力的进犯者——交锋之前喝了三碗酒汤,而不是一碗酒汤,来荣耀神圣的三位一体。喝完之后,他就向来自岛国的进犯者冲去。并且,正如可以预料的那样,杀了一大群英国人,把其余的都赶进了大海。但他只是一长列圣洁而勇猛的人们当中的第一个而已。这些人全都通过这一灵丹妙药获得了支持、加强、巩固和安慰。”

“亲爱的爹,求您趁着汤还热加入到那个古人的行列中去,把汤喝掉。”玛格丽特恳求地双手托着帽子,直到他再一次把棵麦秸插进汤里去。

这下算是免了他们再听那些没完没的“现代例子”,并给了杰勒德一个机会告诉玛格丽特,要是他母亲听到他的汤使一个有学问的人得到了好处,她会感到多么骄傲。

“对!不过,”玛格丽特说道,“要是她看到他的儿子全给了别人,自己却一点不喝,她会不高兴的。你干吗只拿两根麦秸来呢?”

“美丽的小姐,既然只有两根,我希望你让我吸你的麦秸。”

玛格丽特莞尔一笑,脸红了起来。“切不要讨你有权拥有的东西。”她说道,“这根麦秸不是我的,是你的。是你从那边地里割来的。”

“我割的,使它成了我的。可是之后,你的嘴唇碰了它,那就使得它归你所有了。”

“是吗?那我就把它借给你。好了,现在又归你了——你的嘴唇碰着它了。”

“不,现在它归我们两个了,让我们分了它吧。”

“请便吧。你有小刀。”

“不,不用刀割——那会不吉利的,我要把它咬断了。好了!我保留我这一半。你一到家,我恐怕你就会把你那一半烧掉的。”

“你不了解我。我什么也不浪费。说不定我会用它做个发夹或者别的什么。”

这一回答不但没有促使作为情场新手的杰勒德作出新的尝试,反而使他感到泄气。他默不作声。现在,既然面包和汤已打发掉,老学者便准备继续往前赶路。这时产生了一个小小的困难。灵巧的杰勒德却没本事像原先凯特做的那样系好他的缎带。玛格丽特调皮地看着他系了一会总是系不好,才主动走过来帮忙,因为和她同年龄的少女,都好羞怯一阵,温存一阵,调皮一阵,文静一阵。再说,她看到她已经使他有些发窘了。于是,她把自己那漂亮的、透过银片闪闪发亮的褐发盘成的云鬟逗人喜爱地向他低了下来。他的目光被紧紧地拉了过去,只见两只白皙柔嫩的手灵巧地在搬弄着结实的缎带,以一种柔软轻盈的动作打上结。此刻,这位纯真的青年感到一种置身于天堂般的喜悦浸透了他的全身,一种新的感情世界的景象模模糊糊地展现在他的眼前。玛格丽特在不知不觉地使他长长地体味着这些新鲜细腻的感觉,因为对于女性说来,匆忙地处理与神圣的梳妆打扮有关的事都是不自然的。非但如此,当纤细的指头终于制伏了结子的两端时,她仍然不很放心,于是通过女性的手所特有的灵巧的动作翘起手掌轻轻地压在结扣的中央——算是给结子一个哄它放乖的亲切的手吻吧,仿佛在说:“结儿乖,乖下去。”手心吻是给缎带的,但是系缎带人的心也情不自禁地跳起来迎接它。

“好了,原先就是这个样子。”玛格丽特说道,同时退后几步,对她的精心之作进行仔细的最后审视。然后她抬起头来,想得到对她的技巧的简单的赞扬,却不料直冲着她两眼而来的是充满着倾慕之情的希冀的目光,使得她赶快垂下双眼,双颊绯红。她突然感到一种难以描述的颤栗,于是带着低垂的眼睫毛和败露了心思的双颊后退下来,避到一边,抓住她父亲的胳膊。看到自己的眼神把她吓走而面红耳赤的杰勒德牵着老人的另一只胳膊。于是两个年轻人垂着头心照不宣地在沉默中扶着“苍鹰”向前走去。

他们从斯坦姆茨门进入鹿特丹。杰勒德不熟悉这个城市,彼得便指点给他去市政厅所在的胡其大街的路。彼得自己和玛格丽特将前往住在奥尔斯特一瓦根大街的表弟家去,因此差不多刚进城门他们就分手了。他们彼此友好地道别之后,杰勒德便隐人这座巨大的城市中。尽管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他仍不免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孤独感。他感到后悔不及的是,由于怕难为情,竟没有问一问他刚才那两个旅伴的姓名和住址。

“该死的害羞!”他说道,“不过,他们的谈吐和教养超过了他们的经济状况。当时我的确有一种感觉:他们不愿意和别人结识。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哎!令人厌烦的尘世啊,我恨你,恨你的习俗。想想看,我命当遇见美丽、善良和博学这三颗无价的珠宝,却失之交臂,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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