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薛姨妈一进屋内,走近宝钗炕边,见他形容瘦损,脸色改常,吃惊不校坐到炕沿,把两手拉了宝钗的手,止不住流泪道:“我的儿,怎么样就病到这个地步!我也因为病了好多时起不来炕,没有来瞧你,心上很熬煎。丫头们传来的话,都糊弄着我。今儿才挣扎着过来,瞧见了你,那知竟病的不像样了。我的儿,你心上到底要放宽一点。”宝钗见他母亲含悲扶病而来,倒要忍泪吞声凝神摄气,打点一番永诀的话出来从容劝慰,便道:“女儿的病没什么要紧,倘有不测,母亲总要看开些。第一,哥哥的罪名已干办停当,不久可望出狱。嫂嫂虽然不大贤惠,还有香菱体心服侍,底下蝌儿娶了邢大妹妹过门,同自己媳妇没有两样的。咱们家里动用还轻,买卖行中张德仁这个伙计是靠得住的,蝌儿也是一个帮手,将来过日子不用妈妈操心,千万保重自己身子要紧。”薛姨妈听了宝钗的话,越发伤心起来,便含泪道:“是我害了你了,如今想起来……”说着,满屋子里瞧了一瞧,见袭人这一班子人都不在跟前,便道:“和尚、道士的话到底听不得的,说什么金玉姻缘,都因这句话耽误了你,我真是后悔不及。”宝钗听到这里,不觉触动心事,怔了一怔叹口气道:“女孩儿出了嫁就算完结了,这件事好歹凭各人自己的命去碰哩。妈妈也别后悔,我看奶奶的身子还不大硬朗,何苦来跑这一趟!”薛姨妈道:“我在炕上躺了这几时,也觉得腻烦了,逼着挣扎得住出来松散松散,借了这里老太太的竹椅子坐过来的。刚才到老太太那边,你太太和凤姐姐都在那里,讲了一回话,我也不到你太太屋里去了。”

一面又和莺儿道:“你瞧姑娘病的那么样子,问你总没一句真话。如今再别叫姑娘生气,好好候候着。”说着,止不住滴下泪来,又怕宝钗见了伤心,暗暗拭了泪痕转身出了里间房门。

早有凤姐随着王夫人迎面进来,凤姐先陪笑道:“怎么姨妈就要回呢?在这里住几天,帮着我们太太和宝妹妹解个闷,等宝妹妹身子健了回去也好。”薛姨妈一路拭泪说道:“我住在这里也解不了他的闷,况且我自己的身子也还是风摆荷叶似的,家里天天闹药罐子。明儿还要端整东西打发人送给蟠儿去呢。诸件事有他太太在这里疼他,又有凤姊姊留心,我也放心得下的。”又向王夫人道:“我也不过姊姊那边去了,凤哥儿也不用送。”说着出了院子,早有麝月、秋纹这一班随着王夫人、凤姐送了薛姨妈出去。

这里宝钗被他母亲提破了“金玉姻缘”四个字,便想到宝玉和黛玉两个人几年来的心事,别人或者猜不透,我是已经看到十分的了。虽然婚姻大事全凭爹妈作主,但只母女之间有什么话说不得,何不把妈妈想不到的所在提一提,再看奶奶的主见怎么样!及至林妹妹回生之后,事无不可商量,万不该一错再错,听了凤丫头的话,把活活一个人瞒住他几个月。听说颦儿走的时候竟是欢欢喜喜的,全不像先前的光景,也猜不透他什么心思,倒叫那一个闹出这件事来,这一口怨毒之气,全呵在我身上了。要想我一个做女孩儿的,断使不出什么坏心,把你们的事情离间了,何苦来和我赌气呢?自从嫁到他家,他病好后,也似乎有些情意,到后看来都是虚文。就是你要走这条路,且到三年五载生男育女后,我将来也有个靠傍,你再走也耽误不了你的事。只要你把待林妹妹的情分移一分半分到我身上来,也就够了。你们兄妹私情那么样沦肌浃髓,倒把夫妇正礼全当作水月镜花!我原是刻刻提防着,不料他认真干出这样忍心害理的事来。

宝钗想一回,又气又恨又怨又悔,满腔说不出的话,无从发泄,竟移到一件无知之物上,暗合着黛玉焚巾的故事来了。

一时把莺儿支使开去,叫小丫头把金项圈拿过来。原是宝钗病后,叫莺儿褪下随手撩在桌上,并未收拾,今叫小丫头取过。

那小丫头因从没经由过这东西,怕有闪失,便要去找莺儿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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