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我实在舍不得离开她。今天的地格外漂亮,此时的她极其美丽。跟这样一个可爱的人儿单独站在绿草地上,四周青草繁茂,鲜花盛开,重峦叠嶂,流水潺潺,谁不为之心动!我想抓住她的手,和她拥抱,但她把我推开,并一往深情地告诫我,要是不马上离开,会很危险。

“难道,”我大声说,“我留在你身边,你把我保护起来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吗?”说这句话时,我的姿势表现出痛苦,声音中饱含着忧伤,她好像深受感动。思量片刻,她向我承认,我们继续结合的可能性不是一点也没有。

有谁比我更幸福?我越来越强烈的渴望,终于感动得她又说了话。她向我泄露,如果我下决心变得与我见过的她一样小,现在就可以留在她身边,就可以跟她一起走进她的住宅、她的王国、她的家庭。对这个建议,我虽然不十分满意,但是此时我巴不得不离开她。长期来,我习惯于猎奇,便马上下决心走她指出的路,她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我立刻伸出右手小指,她用她的小指顶住,然后用左手轻轻把她自己的戒指取下,套在我的手指上。刚刚套上,我就感到手指剧痛,戒环在收缩,像施毒刑。我拼命喊叫,不自觉地朝她乱抓,她消失了。我找不出适当的话语来描述我当时的心情。这样说吧:我很快变成了小人,在草茎构成的森林里,站在她身边。在短暂而奇特地分别后重逢,如果您愿意,也可以说是未分离而重新结合,其欢乐是无法形容的。我倒在她的脖子上,她报之以亲昵动作,一对小人儿的幸福感与一对大人儿的幸福感完全相同。

现在我们颇为吃力地往山坡上爬;这片草地对我们来说,成了不可穿越的森林。我们好不容易来到一块空地,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巨大而方正的物体,我惊讶不已。不过我很快认出那是我放的小箱子,样子一点没变。

“我的朋友,过去用戒指敲它一下,你将看到奇迹,”我的爱人说。我走过去,刚刚敲,就真的看到了最了不起的奇迹。两个侧翼向前移动,各个部分像鳞片和木板一样纷纷倒地,只见门、窗、柱以及宫殿所需的一切构件突然梦幻般地出现。

伦琴有一张奇特的写字台,只要按一下钮,发条和机关就活动起来,书桌、文具、文件柜和装钱的抽斗,就会一起或一个个地出现。看见过那个写字台的人,准能想象出,我的亲密伴侣把我带进的宫殿是怎样构成的。在正殿,我一眼认出我从车棚上看到过的壁炉和她坐过的靠椅。顶部真的有一条缝,从前我在马车上就是从这条缝往里面张望的。别的我就不赘述了,一句话,一切都是宽敞的,富丽堂皇的。我惊魂未定,又听见远处传来军乐声。我美丽的妻子欢呼雀跃,兴奋地告诉我,父王来了。我们走到门口,看见一列威武雄壮的队伍从宽阔的大山谷走出来。士兵、仆从、侍卫和群臣鱼贯而入。最后,我们看到,在身着彩装的人群簇拥下,国王本人来了。整个队伍走出宫殿后,国王和他的近臣走过来。他的爱女赶紧拉着我一起迎上去。我们跪倒在国王膝下,国王非常客气地把我扶起,我到他面前时,才发现我在这个小人国是最高大的。我们一起向宫殿走去,国王向群臣发表措辞文雅的演说,说他在这里找到我们感到惊奇,对我们表示热烈欢迎,承认我是他的女婿,并决定明天举行婚礼。

听说要结婚,我大吃一惊。我那时怕结婚胜过怕音乐,认为除结婚外,音乐是人间最讨厌之事。我常说,演奏者们自以为音乐是一致的,和谐的。他们花费很长时间定调,用难听的声音折磨人的耳朵,便武断地认为,他们的事业纯洁高尚,各种乐器浑然一体。乐队指挥也沾沾自喜,一曲刚完又奏一曲,让人们的耳朵长时间受罪。然而,在婚姻中,连这步都达不到。婚姻只不过是二重唱或二重奏。在一般人的想象中,两个声音,或者说两种乐器,至少可以大体上配合默契。但事实上,这种情况极为少见。往往是丈夫起调,妻子立刻升高一度,丈夫又再升高一度。于是,轻音乐变成大合唱,调子越唱越高,最后连吹奏乐也达不到那种高度。因为和谐音乐向来与我无缘,所以不能怪我忍受不了不和谐的音。

关于白天举行的各种仪式,我不愿意也不能讲述,因为我很少注意。山珍野味,上乘美酒,我也没品尝出滋味。我反复思索,究竟该怎么办。我并没有想很多,就决定夜间悄悄逃走,找个地方隐藏起来,我幸运地找到了一道石缝,使劲爬进去,尽量隐蔽好。接着,我想把那个不幸的戒指从手指上取下来,但我怎么也取不下,而且,只要我想往下拉,它就箍得越紧,我的手指就越痛,只要放弃这个念头,疼痛就立刻缓解。

一大早我就醒来了,我这个小人儿睡得很香,正要向四下张望,头上下起雨来。砂石从青草、树叶和鲜花之间纷纷撒落下来,一支看不见尽头的蚂蚁大军从我头上冲下来,一见到我,它们就从四面八方向我进攻,尽管我精神抖擞,勇猛自卫,最后还是寡不敌众,被它们盖住,夹住,折磨。我听到它们喊话要我投降,我喜出望外,真的举起手,投降了。立刻就有一个大个儿蚂蚁客气地,甚至尊敬地走近我,自称是我的忠实奴仆。我得知,这些蚂蚁已经成为我岳父的同盟军,现在它们是奉命来找我的。现在我这个小人儿落到了更小的动物手里,也奈何不得。只好静候婚礼。心想,只要岳父不发怒,美人儿不气恼,就感天谢地。

名目繁多的仪式就不述说了。一句话,我们结婚了。虽然过得很快乐,但难免有孤独的时刻。一到这种时刻,我就想入非非。我遇到我从来没有遇到的事,是什么事,情况怎样,请仔细听。

我周围的一切都跟我当时的身驱和我的需要相吻合,酒瓶和酒杯都与小饮酒者成比例。甚至可以说,尺寸比我们的还精确。柔软的食物放进我小小的口里,味道鲜美。妻子那张小嘴的吻也够刺激。不可否认,新鲜感使我对所有这一切极为满意,可惜,我怎么也忘不了我过去的样子,记得我以前的身材,这使我感到不安和不幸。我第一次明白哲学家对理想的理解,人正是由于有理想才受苦的。我有自己的理想,常常梦见自己以巨人身材出现。总而言之,女人、戒指、小人身躯,以及许多其他的束缚,使我感到万分不幸,从而使我开始认真考虑争取解放的问题。

我深信,全部魔力都隐藏在戒指里面,便决计锉掉它。我从宫中珠宝匠那里弄到几把小锉。幸好我是左撇子,生来就没有用右手做过事。我勇敢地干活,活儿不轻,因为小金戒指看上去非常薄,实际上是变小的,相对于它缩小前的尺寸而言,是变厚了。我把所有空闲时间毫无例外地用来干这个活。我相当聪明,快锉断时,就往门外走。这一步是走对了,金戒指以很大的力量从我手指上弹起,我的身躯猛然长大,以为真的要碰到天顶,无论如何也会把我们夏宫的半圆形屋顶捅破,说不定整个宫殿都因我笨手笨脚而倒塌。

这样一来,我又是孤身一人了,当然变大了许多,也变愚蠢,变迟钝了许多。我清醒过来时,看见那个小箱子还在身边,就把它提起来,觉得它相当重。然后,我顺着羊肠小道向山下的驿站走去,到了那里,我立即要了一辆马车继续赶路。一上路,我就检查两边的小口袋还灵不灵。钱似乎已经花光,在装钱的地方,我找到了一把小钥匙,就是开小箱子的那片钥匙。在小箱子里,我得到了相当多的补偿。钱未花完时,我是自己驾车,后来把车卖掉,改乘邮车。最后,我才把小箱子处理掉,因为我一直盼望它再一次装得满满的,但未能如愿以偿。尽管走了许多弯路,我还是回到了那个女厨子的灶前,你们就是在那儿认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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