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医生给我包扎后走了。夜深人静,看护我的人进入了梦乡,隔壁房间的门无声地打开,我那个神秘的女友走进我的房间,坐到我的床边。她问我还痛不痛,我没答理,因为我很虚弱,心里烦闷。她说了许多关心的话,用膏药擦了擦我的太阳穴,我顿时有了力气,于是就大发脾气,用激烈的言词斥责她,把我的不幸统统归罪到她的头上,责怪她唤起了我的激情,责怪她时隐时现,责怪自己摆脱不了百无聊赖和如饥似渴的处境。我越说越激动,像在发高烧一样。最后,我向她赌咒,要是她不愿意做我的妻子,这一次仍然不愿属于我,不跟我结婚,我就不活了,我要她做出最后的答复。我见她犹犹豫豫,说话吞吞吐吐,便完全失去理智,把缠了两三道的绷带从伤口上扯掉,决意让伤口流血。奇怪得很,我的伤口全部愈合,未留半点痕迹,她已躺在我怀中。

现在我们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伴侣。我们彼此请求原谅,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答应跟我继续旅行。不一会儿,我们就并排坐在车上了,小箱子放在我们对面第三个人的坐位上。我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及这个东西,就是现在,我也没有想谈论它,虽然它就在我们眼前,我们心照不宣地看管它,似乎这是环境的需要。我只做一件事,就是把它搬进搬出,并且和以前一样把门锁上。

只要钱包里有钱,我就随便花;钱用完了,就把钱包给她看。“这很容易解决,”她边说边指着放在车子边上的几个小口袋,这些我以前见过,但没有用过。她把手伸进一只口袋,掏出几个金币,又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几个银币,让我知道,可以支付我们的任何开销了。我们继续旅行,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不论是我们两人在一起,还是与别人在一起,我们都很愉快,我根本没有想到她会再一次离开我,尤其是,近来已经知道她有了身孕。按理说,这只会增添我们的欢乐,加深我们的爱情。遗憾的是,一天早上,我发现她不见了。没有她在,我总感到烦闷,便带着小箱子继续赶路,试了试那两个口袋的魔力,都还没有失灵。

旅途一直很愉快。我不愿意回顾我的冒险生活,期待着这次奇遇自然而然地发展,但还是发生了一些令我震惊、担心甚至害怕的事。我为了赶路,已习惯于日夜兼程,常在黑暗中乘车,车里的灯一旦熄灭,便是一团漆黑。一天夜里,我突然醒来,见车棚上有灯光。我仔细观察,发现光是从小箱子里射出的。小箱子上面好像有一条缝。我猜想,产生裂缝的原因大概是入夏以来天气炎热干燥。这时,我脑子里关于珠宝的念头又活跃起来了。我估计小箱子里可能有一块红宝石。为了证实我的估计,我尽量坐直身体,让眼睛贴着那条缝。只见里面有一个灯火辉煌的房间,家具十分豪华,镶着宝石,通过拱形屋顶的开口,仿佛看见一个王宫的大殿。我惊讶不已,想看个究竟。虽然我只能看到大殿的一个部分,但别处的情形已能想象到了。壁炉看来烧得很旺,旁边有一把靠椅。我屏住呼吸,继续观察,见从大殿另一侧走来一个女子,手里拿着一本书。虽然她的身体缩小了好几倍,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是我的妻子。这个美人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读书,用小巧的火钳把火拨旺。我清楚地看到,这极其可爱的小人儿也怀了孕。大概是看的时间长了点,我觉得身子不大舒服,不得不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可是,我再往里看,想证明是不是在做梦时,火光熄灭了,眼前是一片空荡荡的黑暗。

可想而知,当时我是多么诧异,甚至感到害怕。对这次发现,我纵然有千种猜测,也理不出个头绪。想着想着,便睡着了。醒来时,我以为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但是我觉得我跟我的美人儿有了几分疏远。我更细心地搬运那只小箱子。

不知道是愿意还是害怕她以真人大小重新出现。

没过多久,我的美人果然来了,穿的是白色衣服。那正是黄昏,室内较暗,她的身材看上去比平时高了些。我想起有人说过,所有女水妖和山精的身体在夜幕降临时都明显变大。她像往常那样飞身投入我的怀抱,而我由于心情沉重,不能高兴地紧紧拥抱她。

“我最亲爱的,”她说,“可惜我早就知道,我现在会受到你这样的对待。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看见过我;你已经知道我在某些时候的情况。你我的幸福就这样夭折了,甚至可以说到了毁灭的地步。我不得不离开你,而且不知道能不能与你再见。”在那之前,她的面容曾梦幻般地浮现在我眼前,然而她现在的形象,她现在说话的优美姿势,却立刻消除了那梦幻般的记忆。我热烈地拥抱她,向她证明我的爱,向她保证我无罪,告诉她我的发现只是出于偶然,总之,我作了许多表示,她不仅本人安定下来了,而且努力安慰我。

“你好好考虑一下,”她说,“看看这个发现是不是损害了你的爱情,看看你能不能忘记我曾以大小不同的两种形态待在你身边,看看我身驱的缩小会不会削弱你对我的好感。”

我凝视着她,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美,我暗自思量:“你拥有一个女子,她时不时地变成小人儿,由你装在小箱子里带着东奔西走,难道这是极大的不幸?假如她变成巨人,要把她的丈夫塞在小箱子,是不是更糟?”想到这里,我又快乐起来,“我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一个人浪迹天涯。”“心肝宝贝呀,”我回答说,“让我们像过去那样,永不分离,永远在一起吧!我们俩会生活得更美满的!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什么都答应你,会更小心地照管小箱子。你是我平生第一次遇到的可爱的人,怎么会给我留下坏印象呢?要是两个相爱的人形体都这样矮小,他们该有多么幸福!那不过是一幅精巧的画像罢了,是一种魔术。你是在考验我,跟我开玩笑;你瞧着吧,我是不会变心的。”

“事情比你想象的严重得多,”美人说,“你不把它放在心上,这我很满意。对我们俩来说,结局可能是很好的。我愿意相信你,我自己也要尽力而为。不过你要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要满腹牢骚地追忆这次发现。此外,我还有一个恳切的要求,你要更谨慎些,要少喝酒,少生气。”

我答应了她的要求,还想再三向她保证,然而她转变了话题,一切又恢复正常。我们没有理由变换逗留地点,城市很大,我们的社交面很广,而且这个季节的郊游和游园活动很多。

在所有这些娱乐活动中,大家都喜欢见到我的妻子,男男女女都热切地要求与她见面。她那迷人的姿态与适度的威严结合得天衣无缝,使每个人都觉得她可亲可敬。她会弹琴唱歌,精彩的表演使社交晚会灿然生辉。

我承认,我不能从音乐中得到好处,甚至可以说,音乐使我产生反感。我的美人很快看出了这点,因此我们两人在一起时,她不用这种方式来引起我的乐趣。她好像是要在社交场合获得补偿,在那里,她通常能遇到大批的崇拜者。

没有必要否认,我们最后这次谈话未能使我忘记那件事,尽管我极力忘记它。它反而使我的感情起了奇特的变化,但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在一天晚上的盛大社交活动中,我忍耐已久的不满情绪暴发了,这使我吃了极大的亏。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原来是我从那次不幸的发现以来,就不像以前那样爱我的美人了。我对她变得极为嫉妒,以前,我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晚餐时,我们斜对面坐着,离得很远。我跟坐在旁边的两个女人意气相投,谈笑风生。我早就觉得她们很有魅力,和她们调情打趣时,谁也不吝啬葡萄酒。这时,在另一侧,有两个爱好音乐的男人在纠缠我的妻子,他们怂恿大家唱歌,独唱合唱都行。我很生气,我讨厌唱歌。那两个音乐爱好者却没完没了。当有人要我也来个独唱时,我真的被激怒了,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甩。

旁边两个女人妩媚可爱,使我的情绪有所缓和,一切本来是可以使我轻松愉快的。但我正在气头上,偏偏这时要发生使人恼火的事情。怒火暗中不断地烧灼我的心。有人拿来一把琴,为我的美人伴奏,全场一片称赞声,我的心碎了。不幸的是,他们要求全场安静。要我也别再说话。这种要求气得我咬牙切齿。极小的火花点燃了炸药的雷管,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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