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拔嵯峨的岩顶。

一朵云彩飞来,依傍岩边,降在向前突出的平地上。

云彩散开。

浮士德:

(出现)

俯瞰脚下是沉沉一片,稳步踏上这山峰的边缘,我卸下载我的云辇,它使我从容飞越海陆,在这大好晴天。

云气慢慢离我身边而悠然舒卷,一团团向东游去如聚絮翻绵;

霎时间真使我眼花缭乱,浮云变幻,如波涛起伏,瞬息万千。

可是它在塑形。不错,让我细看分明!-

在阳光照耀的锦茵上有玉体横陈,现出巨人般的女神的形影。

我看出来了!像幽诺,像蕾达,像海伦,望去多么庄严娇美而又动荡不定。

呀,已在散乱了!形状消失而化为排空的氤氲,停顿在东方,浑似遥远的冰岭,眩目地反映出往昔的岁月峥嵘。

可是我四周仍然笼罩着一片柔和浅淡的烟雾,荡胸点额,清凉如灌顶醍醐。

现在它轻盈蹇缓地渐渐上升天宇,连合为一。——这丽影当不欺吾,难道这不是早已消逝的少年时代的瑰宝?

百感交集,难遏制激荡的心潮:

曙光女神的爱使我飘然活跃,初见时无心的一瞥有若灵犀感召,这胜过任何奇珍,务必把它捉牢。

玲珑的形象升华为飘渺的仙女,聚而不散,翱翔直上太虚,把我内心的纯精粹美带以俱去。

一只七里靴踏上来,另一只随即跟上。

靡非斯陀脱下靴后,两只靴急忙大步走开。

靡非斯陀:

我毕竟把你赶上!

可是你说说:究竟在发什么奇想?

千寻岩石如巨口箕张,你偏偏下降到可怕的中央?

我虽不曾呆过这儿,却深知究竟,这正是九幽地狱的底层。

浮士德:

你肚子里确有不少的传说;

这时候又打算信口开河!

靡非斯陀:

(认真地)

上帝把我们从空中贬下九幽地狱,这缘故我知道得十分清楚。

地中心实在灼热难过,四周围燃烧着永恒的烈火,我们经不起过分的亮度,被迫在狭窄地方难以伸展手足。

全体魔鬼都开始咳嗽,从上到下,呼吸快要停止;

地狱冒出硫磺味和酸气,还有酿成巨大灾难的瓦斯!

陆地的外壳尽管坚厚,轰然一声便现出巨大的裂口。

于是我们翻了一翻,从前的地底现在成了山巅。

魔鬼从此建立翻身的理论,必须从最底层翻到最高层。

我们逃出那灼热难当的深堑,来到这过度充满自由空气的人间。

这个公开的秘密一向守口如瓶,到后来才启示芸芸众生。

(《圣经·以弗所书》第6章第12节)

浮士德:

面对万山横翠,静默无声;

我不问其来由和起因。

当大自然在本身中把基础奠定,使地球浑然成了圆形。

喜看峰峦涧谷,滴翠抹青,千岩万岭,罗列纵横,有一带蜿蜒的丘陵,迤逦向谷底延伸。

那儿百草繁茂,万物滋生,用不着疯狂地旋转不停。

靡非斯陀:

说来倒也动听!觉得是理所当然;

可是当场的人却另有所见。

那时我瞧见地底正在沸腾,熔岩喷涌,烈焰飞迸。

摩罗赫向远方敲击岩层碎片,锻炼出岩与岩首尾相连。

现在外来的千钧磐石还生根在地,凭谁来解说这投掷之力?

哲学家也觉得莫明其妙:

那儿有岩石横卧,只好让它卧倒,我们白伤脑筋,实在无聊。

只有天生纯朴的老百姓懂得诀窍,不让自己的看法受人干扰;

他们的智慧早已成熟,看出这奇迹出自撒旦之手。

巡礼者正拖着信仰的拐杖,依次把魔石和魔桥探望。

浮士德:

倒也值得注意看看:

魔鬼是怎样观察自然。

靡非斯陀:

这和我有啥相干!自然只好让其自然!

有件体面事儿可讲:魔鬼曾经在场!

我们是干大事的汉子!

骚动,暴力和胡闹便是标志!-

不过我到底要明白问你:

难道地球上丝毫没有使你满意的东西?

你放眼看辽阔无边的地方,应惊讶世上的繁荣和壮丽景象。(《马太福音》第4章)

但是你始终不知满足,难道说,你没有任何贪欲?

浮士德:

当然有!一件大事在吸引我。

你猜猜吧!

靡非斯陀:

要猜,还不容易。

我挑选一座大的都市。

市中心市民拥挤,食物狼藉,窄街曲巷,尖形的屋脊,圈定的市场出卖白菜、萝卜和葱头,肉摊上苍蝇成堆集,扑向肥肉舐吸不休;

你随时可以去盘桓,忙碌争吵,臭气熏天。

当然也有广场和大街。

显出十分阔绰的气派。

尽头处没有城门阻挡,市郊向外无限延长。

我瞧见那儿有人驾驶马车,骨碌碌地滚来滚去,急忙忙地东奔西驰,好比散了阵的一群蚂蚁。

要是我去驾车或骑马。

总是被他们围在中央。

成千上万的人向我表示景仰。

浮士德:

这不能使我满意!

我诚然高兴人口繁殖。

人人都丰衣足食,而且学文化,受教育,然而这不过是培养叛逆。

靡非斯陀:

那么,我明白了你的心意:

在幽静地方建筑一座娱乐的宏伟宫室,把森林,山岗,平原,田野和草地,装点成姹紫嫣红的园囿。

碧绿的墙壁前面软草如茵,曲径通幽,一带水榭凉亭。

瀑布垂虹在岩间奔泻,飞泉喷雪如珠帘倒挂;

破空直上,又斜出横飞,溅沫飞珠,洒落一天花雨。

然后再给那些美多娇,构筑温暖而舒适的香巢,在那儿消磨无边岁月,独享艳福而左拥右抱。

每当我提到美貌姣娘,总是想收罗普天下的群芳。

浮士德:

下流而趋时髦!和沙大那巴儿一样!

靡非斯陀:

我大概猜准了你的心愿?

果然算得上大胆非凡。

你的思想离月亮已经不远,一定巴不得爬到月亮上边?

浮士德:

完全不是!这个地球上,还大有用武之地。

我要做出一番惊人的事迹,觉得自己有力量毅然奋起!

靡非斯陀:

你原来想博得赫赫声名?

我看出你是来自娘子军。

浮士德:

我要获得权力和产业!

名声等粪土,事业是一切。

靡非斯陀:

可是会有雅士骚人,向后代颂扬你的光荣,用愚蠢来煽动愚蠢。

浮士德:

你对一切是毫无所知,你知道什么是人渴望的东西?

你那讨厌的品格尖酸刻薄,你知道人需要的是什么?

靡非斯陀:

好吧,一切都依你的主张!

你不妨向我谈谈有多大的狂想!

浮士德:

我注目一片茫茫大海:

洪波涌起,奔腾澎湃。

随着潮头下落,狂澜散开,冲击着海岸的广阔地带。

这情形使我异常生气,好比自由精神尊重一切公理,却被傲慢的强权所欺,使得热血沸腾,感情悒悒不已。

我认为这是偶然,加强视线:

只见波涛壁立,向后倒卷,离开那样骄傲地达到的目的;

但时刻一到,运动又从新开始。

靡非斯陀:

(向观众)

这对我算不得什么新奇;

千万年来我已经有所认识。

浮士德:

(续继兴奋地说)

波浪悄悄地逼近,泛滥各处,本身既不生产,又造成不毛之地;

它不断澎涨,汹涌和翻卷,掩盖一片令人厌恶的荒滩。

内在力量促使一浪接着一浪,翻来复去,不过一阵空忙,身临目睹,几乎使我绝望;

这是自然原素的自发力量!

我要振作精神,大展雄图,与海斗争,将水制服!

可以办到!不管海水如何泛滥,一遇丘陵,它就只得转弯;

虽然声势赫赫,卷地浮天,稍高处便屹立昂然,稍低处又大力吸引它下灌。

我忙着在心里逐一盘算:

这事情值得大干一番,把汹涌的海水逼离海岸,对潮汐地带加以制限,把海水赶回海洋中间!

计划一步步在眼前开展;

这是我的愿望,定要促其实现!

在观众背后有鼓声和军乐远远地从右边传来。

靡非斯陀:

实在轻而易举!-你可听出远方的鼓声?

浮士德:

又是战争!聪明人却不爱听。

靡非斯陀:

战争也罢,和平也罢,聪明人一心为着自家,趁机会大捞一把。

注意和瞄准每个有利的刹那。

现在机会到了,浮士德,快抓住它!

浮士德:

你别让我瞎猜哑谜!

还是明白说出你的真心实意!

靡非斯陀:

我沿路听人传说:

那位宝贝皇帝的日子十分难过;

你本认识他,我们曾经把他捉弄,将假财富送到他的手中,他便想把全世界购买一空。

因为他年青时就登上皇位,爱作出错误的结论,认为二难可以相并:

治国与享乐可以并行,这样才使他如意称心。

浮士德:

大错特错。谁要颁布命令,必须在命令中使人感到欣喜;

他胸中充满崇高的愿望,但无人可以窥测其意旨。

他只向最亲信的人附耳私语,一举成功,普天下都惊讶不止。

于是他长保至高至尊的位置!-

贪图享乐,只会令人不齿。

靡非斯陀:

哪位皇帝不是这样!享乐得多么荒唐!

整个帝国已陷入无政府状况,大国小邦,左邻右舍,都摆下战场,骨肉相残,兄弟阅墙,城堡攻打城堡,门阀敌对行帮,连主教也与教会和教区对抗;

遍地是仇人,到处是冤家,教堂里也在流血厮杀,每个商旅都逃不过城门关卡。

大伙儿的胆子愈来愈大;

要生存就得自卫!-只好由它去吧。

浮士德:

由它去吧——跛行,摔倒,又再爬起,翻个筋斗,滚成一团烂泥。

靡非斯陀:

这种情况谁也不许责骂,人人都能够和想要表现自家。

连极渺小的人儿也了不起,到后来贤达之士都认为太放肆。

强干者毅然高举义旗,声称:“给我们安宁的人才配作主子。

当今皇帝既不能也不愿创造安宁,我们就只得另选国君,新皇帝使帝国重新振作,在新建的社会中保证人人安乐,让和平与正义两相结合!”

浮士德:

听来很象教士的腔调。

靡非斯陀:

这原本是教士的口号!

他们为了保证便便大腹装饱,参加叛乱比别人更显踊跃。

叛乱不断扩大而且加以圣化;

咱们曾经戏耍过的那位皇帝陛下,来到这里,也许是想作最后挣扎。

浮士德:

他使我惋惜,他为人善良而爽直。

靡非斯陀:

来吧,咱们看看,活人总有希望!

咱们从困境中将他解放!

救这一场足以抵过千场。

谁知道,骰子会转出什么点数!

他碰上运气,就有藩臣救主。

(他们翻过山腰,俯瞰谷中的军队部署。鼓声和军乐从下方传来。)

靡非斯陀:

我看阵势的部署倒还不错;

咱们参加进去,胜利全可掌握。

浮士德:

对你有什么可以指望?

无非是哄骗!障眼法!空洞的幻象!

靡非斯陀:

兵不厌诈,为了赢得战争!

考虑到你要达到的目的,务必坚定你的壮志雄心!

咱们保护皇帝的宝座和江山,论功行赏,你跪在御前,受封领土是无边海岸。

浮士德:

你曾经干过好些事情;

也务必赢得这场战争!

靡非斯陀:

不是我,而是你去赢得战争!

这一次是你做上将军。

浮士德:

这简直是叫我丢脸,不懂兵法,怎好指挥作战!

靡非斯陀:

这些事你让参谋部去操心,大元帅只须泰然坐镇。

我已觉察出险恶的战局,早就组成了军事会议,从深山搜集来原人势力,要成功须懂得众擎易举!

浮士德:

瞧那边拿着武器的是什么人?

你莫非煽动起深山的居民?

靡非斯陀:

不是!这很象彼得·斯坤慈的剧团,演员是流氓痞子中的精选。

(三壮士登场)

(《撒母耳记》下第23章第8节)

靡非斯陀:

我的喽打那边来到!

你看他们的年纪有老有少;

衣服和装备也各式各样,你使用他们倒也便当。

(观众)

今天连几岁的孩子,也爱上铠甲和骑士披肩,那些流氓虽然只是幻影,却反而更加讨人喜欢。

好斗者:

(青年,轻便武装,衣服多彩)

谁敢向我正视一眼,我便赏他嘴上一拳;

要是胆小鬼见我就跑,我便抓着他最后的顶毛。

快捷者:

(壮年,充分武装,衣服阔绰)

无聊的争吵使人生厌,那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只有拿东西才孜孜不倦,别的一切以后再谈!

坚持者:

(老年,坚固武装,无衣裳)

那也得不到多大利益;

大笔财产转眼就会消失,在生活洪流中葬送无余。

拿取固然好,而保存则更妙!

你让我这个年老汉子管理,包管没人拿去你任何东西!

他们一起走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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