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基亚斯:

我不知道,姑娘们睡了多少时间,眼前的历历情景,她们是否也曾梦见?

让我来唤醒她们。使年青人吃惊,你们年长者也坐在下边呆等,总想把这可信的奇迹的结果看个分明。

醒来!醒来!快快睁开睡眼!

摇动鬈发!目不旁瞬而倾听!

合唱队:

你就说吧!快快说吧!究竟出了什么稀奇事情!

越是荒唐的事儿我们越是爱听;

面对着这些岩石实在无聊万分。

福基亚斯:

孩子们,你们方才揉开惺忪睡眼就觉得无聊?

那么听着:在这些岩窟、山洞和凉亭里,咱们的国王和王后受着荫蔽,已成了一对鹣鹣比翼的情侣。

合唱队:

怎么说?就在那里面?

福基亚斯:

他们与外界隔绝,只叫我一人悄悄地伺候,我在他们身边颇受重视,不愧是心腹人物。

我藉故东奔西走,寻找别的东西,寻来一些草根、苔藓和树皮,我熟悉它们的一切效力,这样只剩下他们二人在一起。

合唱队:

照你说来,那里面是别有洞天,有森林、草地、溪涧、湖泊,真是无稽之谈!

福基亚斯:

说穿了,是你们没有见过世面;那里面深不可测:

重堂叠院,我留心一一探索。

突然间洞窟中发出哗笑的回声,我仔细一看,有个孩童从女人膝上跳向男人,又从父亲身上跳向母亲!

父母轮流拥抱、逗弄,舐犊情深,大声的笑谑与纵情的欢呼交并,简直闹得我脑胀头昏。

天才儿裸体无翼,像芳恩而不带兽容,跳到陆地上面,地面起了弹射作用,迅速地把他弹向空中,他跳了两三次,直触到高高的穹窿。

母亲担忧地说:“跳吧,可以随心所欲,但不好飞!自由飞翔却不允许!”

诚恳的父亲劝告:“地中含有弹力,会把你向上抛起;你只消足趾触地,立即强健得像大地之子安泰乌斯!”

于是他跳上岩石,像皮球弹射一般,从这边跳到那边,从那边跳回这边。

可是一下子他消失在崎岖的峡谷中间,好像是一去不返。母亲哀恸,父亲苦劝,我惶恐地耸着双肩。但忽然他又出现!

莫非是那里面有宝物潜藏?

这时他穿上花团锦簇的漂亮服装。

两袖流苏闪动,胸前锦带飘扬;

手持金琴,活脱是个小费波斯,迈步走向岩边,攀登绝壁,我辈惊讶,双亲欢喜得拥抱在一起。

为什么他头上闪闪发光?

很难判断:那是黄金冠儿,还是过强的精神力量?

他举止翩翩,已显出少年风度,宣告他是未来的艺术大师,肢体中鼓荡着永恒的旋律,你们一旦耳闻目睹,无不心悦诚服。

合唱队:

你这个克里特出生的女子,竟把这称作奇迹?

你大概从未听过,启迪世人的训词?

未听过爱奥尼亚的故事,也未领教过希腊的,上古时代的神话,及丰富的英雄史诗?

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无非是祖先兴盛时代,留下来一点儿凄凉的尾声,你所讲的虽然离奇,但还比不上玛耶之子,那虚构的故事,比真实更加动听,唱起来令人神往不已。

这婴儿刚生下地,虽然娇小而颇有力,那些唠叨的保姆,打着愚蠢的主意:

裹上清洁的毛绒襁褓,再用华贵的绷带缠绕。

哪晓得这顽皮的童婴,人虽小而却有劲,悄悄伸出手脚,柔软而有弹性,把那压得不耐烦的紫色衣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抛在一边;

活像蜕变成功的蝴蝶,滑脱层层密裹的重茧,敏捷地展开双翅,在光天化日之下,自由自在地来去翩翻。

于是这个机伶的小鬼,竟成了流氓、盗窃,及一切投机取巧者,万世崇奉的邪神。

他施展最灵巧的手段,证实他特有的本领:

他很快窃取了海神的三叉戟,甚而也把战神阿勒斯的剑,悄悄拔出鞘里;

他非但偷了日神费波斯的弓箭,也偷了火神赫菲斯脱斯的火钳;

如果他不怕火烧,也会偷去他父亲宙斯的闪电;

他和爱神艾洛斯角力,用脚将对手钩翻在地;

当女神基普利抚弄他时,他竟把对方的佩带从胸前摘取。

(动人而柔美的弦乐从洞中传出。众人谛听,好象立即深受感动。从此至下面休息为止,全部和谐的音乐。)

福基亚斯:

且听这消魂的音调,快把神话抛掉!

你们那些牛鬼蛇神,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

没有人再理会你们,我们要求更高的礼品:

话儿必须出自内心,才能打动别人的心灵。

(向岩石那边退去)

合唱队:

你这讨厌的妖怪,媚人的音调是你所喜爱;

我们像久病新痊,感动得珠泪涟涟。

只要灵魂豁然开朗,竟可以让日光消失;

我们在内心感到,全世界没有的东西。

(海伦,浮士德,欧福良登场。后者的服装如上所述。)

童子欧福良:

你们听我唱起儿歌,好比自己在寻欢作乐;

你们看我合拍舞蹈,父母的慈心也随着跳跃。

海伦:

爱情造福于人,使我们如意成双;

它更给人以无上的欢狂,添加一个宝贝儿郎。

浮士德:

一切都已定局: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我们联系在一起,海枯石烂也不分离!

合唱队:

男孩的柔和光辉,是多少年来,伉俪恩爱的结晶,哦,珠联璧合,令人庆幸!

欧福良:

现在让我跳动,现在让我飞跃!

排空驭气,直上九重霄,我不能抑制,激荡的心潮。

浮士德:

要克制!要克制!

切不可卤莽从事!

万一你不幸,坠落和伤损,宝贝儿子,这会丢失我们的老命!

欧福良:

我再也不愿,呆在地上:

放松我的手,别绾着我的鬈发,别牵着我的衣服!

它们归我所有。

海伦:

啊,想想吧,你是属于谁!

好容易到手的宝贝,我的,你的和他的,要是给你断送,多么使我们心碎!

合唱队:

我担心呀,这结合,眼看就要解体!

海伦与浮士德。

看在父母份上,克制你那过强的冲动,克制你那激烈的欲望!

作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儿郎,使大地增光!

欧福良:

遵照你们的心意,我控制着自己。

(钻入合唱之群中,引逗诸女跳舞。)

我环绕这活泼的一群,旋转得更加轻灵。

这旋律是否合拍?

这姿态是否动人?

海伦:

好呀,这样就好!

你引导美人儿,巧妙地轮流舞蹈!

浮士德:

还是快些收起为妙!

这样的把戏,我丝毫也不欢喜。

欧福良与合唱诸女载歌载舞,形成错综的行列。

合唱队:

让你可爱的双腕,不住动荡,让你蓬松的鬈发,闪闪发光,你的脚步轻盈,踏在地上,四肢婉转,绕遍上下四方,你是如愿以偿,可爱的儿郎!

我们大伙儿的心,都对你向往。

(暂停)

欧福良:

你们是许多,步伐轻捷的牝鹿,快快过来,从新开始跳舞!

我是猎人,你们是野生动物。

合唱队:

你想捕获我们,不用着急!

因为到末了,我们一个个,都要拥抱你,你这可意的人儿!

欧福良:

穿过丛林!

飞步狂奔!

容易得来的东西,令我厌弃;

强力夺来的东西,才够使我欢喜。

海伦和浮士德:

多么放荡!横冲直闯!

丝毫克制都已无望。

好象是号角狂鸣,在山谷和森林间回荡;

多么放肆!多么喧嚷!

合唱队:

(一个个女子匆匆登场)

他跑过我们身旁!

轻蔑地将我们挪揄,从我们这群当中,拖走了最野的女子。

欧福良:

(抱一少女前来)

拖来个结实的女孩,满足我霸占的享乐;

使我欢喜,使我快活。

贴着她倔强的胸,吻着她抗拒的嘴,显示我的力量和意志不错。

少女:

放开我!在我这躯壳中,也有精神的胆量和力气,我们的意志不亚于你,不是轻易可以夺去。

你以为我已经束手无计?

那是你过信自己的腕力!

用力捉牢,我要烧焦,你这傻瓜,开开玩笑。

她化为火焰腾腾上升。

跟我上轻灵的虚空,跟我下冻结的坟墓,快把消失的目的捕获!

欧福良:

(拂去残焰)

在这林莽当中,岩石交错纵横——

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坐困?

我有着焕发的青春!

听呀,风在呼啸,听呀,浪在喧腾,两者都来自远方,我巴不得向他们靠近!

他向岩石上越跳越高。

海伦、浮士德及合唱诸女:

你莫非是想学羚羊?

我们担心你会跌伤。

欧福良:

我得越升越高,我得愈望愈远!

现在我看出了我在的地点:

是在岛的中间,在伯罗奔尼撒国土的中间,好一片陆海相连。

合唱队:

你不愿和平地,留在山林的怀抱;

我们就要给你,在藤架上选择葡萄,在山坡上采摘葡萄,还有无花果和金黄的苹果,唉,在幸福的国土,你才会长远幸福!

欧福良:

你们梦想着太平的日子?

谁愿梦想,就让他去梦想吧!

战争是口号!

胜利!接着来到。

合唱队:

谁在太平盛世,希望战争重演,那他便和希望的幸福,断绝了姻缘。

欧福良:

本地出生的人物,经历重重危险,自由勇气无限,把流血视同等闲——

只有刚强的人,才有神圣的意志,凡是战斗的人,才能取得胜利!

合唱队:

往上瞧呀,他升得多高!

看起来他并不算小:

好似戎装奕奕,争取胜利来到,浑身上下钢铁一般坚牢!

欧福良:

没有壁垒,没有城墙,每个人只有依靠本身的力量;

要问什么是坚不可拔的城堡?

那便是男子汉的钢铁胸膛。

你们想要安居而不被征服,就只有轻快武装直赴战场!

妇女们尽成为巾帼英雄,每个孩子都是勇敢闯将。

合唱队:

神圣的诗灵,上升到天际!

最美丽的星散彩流辉,遥遥地,遥遥地——

可是我们还看见,也仍然听见,而且总喜欢觉察着你。

欧福良:

不,我不是以孩子姿态出现,而是武装的青年来到面前!

与强健、自由、勇敢的人儿为伴,在思想上已经领先。

前进吧!

在那边,荣誉的道路正在拓展。

海伦和浮士德:

你出生在世并不算长,未经历多少快活时光,你就想攀登眩目的高梯,追求那充满痛苦的渺茫。

难道你把爷娘,全不放在心上?

美满的家庭竟成为幻梦一场?

欧福良:

你们可听见海上雷鸣?

在那儿引起了山鸣谷应,两军鏖战,破浪扬尘,冲锋肉搏,不惜牺牲!

马革裹尸,这就是命令;

战士临阵决不偷生。

海伦、浮士德及合唱诸女:

多么可怕!多么可惊!

难道死是你命中注定?

欧福良:

我难道远远地袖手旁观?

不,我甘愿去分忧共难!

同上的那些人,自负而冒危险,死亡不可避免!

欧福良:

可是!我的双翅,已经开展!

到那儿去!我得去!我得去!

请容许我飞去!

他纵身到空中,衣服支持其身,有一刹那,头上放光,曳着一条光尾。

合唱队:

伊卡鲁斯!伊卡鲁斯!

真够悲惨!

一个美少年坠落在父母脚边,人们以为可以从尸体中去辨别出一位熟识者;但形骸立即消失,光环如慧星上升于天,衣服,披风与利拉琴留在地上。

海伦和浮士德:

继欢乐之后,惨痛立即来临。

欧福良的声音:

(由地底发出)

母亲,在九幽地府,莫让我举目无亲!

(暂停)

合唱队:

(免歌)

无论你在何处,都不会举目无亲!

我们相信,天下无人不识君;

唉,你虽然脱离尘世,没有人舍得和你分心。

我们几乎忘却哀免,而是怀着羡慕歌颂你的命运:

不管凄凉之夜,还是快乐之辰,你的诗歌和胆识都以美丽和伟大著称。

唉,人间幸福备于你的一身,魄力宏伟,出身名门,可惜你辞世何其太早,青春花蕊竟遭狂风的横扫!

目光犀利,洞察世情,意气慷慨,扶危济困,绝色佳人无不对你倾心,诗歌卓绝而不群。

可是你热情奔放,任意陷入纵情的罗网;

你愤然不顾一切,与旧俗陈规彻底决裂;

最后你那崇高的思想,赋给纯洁的胆识以力量,方将鹏搏万里,可惜未能如愿以偿。

问谁如愿以偿——实在无聊,造化弄人,常使众生颠倒。

在这空前不幸的日子,万民泣血哀思。

却有新的诗歌苏醒,莫再垂头丧气:

大地不断产生诗词,如万物孳生不息。

完全休息,音乐停止。

海伦:

(对浮士德)

一句古话儿不幸也应在我的身上:

幸福与美丽并存的日子不能久长。

生命和爱情的联系已经断绝,我哀叹这两者,痛苦地向你诀别,我再一次扑向你的怀里——

贝瑟封娜,把男孩和我带去!

(她拥抱浮士德,形体消失,只衣服和面纱留在他的怀里。)

福基亚斯:

(向浮士德)

快抓牢那给你剩下的东西!

切莫把衣裳失去!

魔鬼已捉着衣角,想把它拖进阴司。

抓牢吧!你的女神一去不返,得沐余芳,仍觉得神气宛然。

善用这无价的崇高恩典:

升起吧,在你能够坚持的时间,它载着你远离浊世而升天——

我们将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再见。

(海伦的衣裳化为云彩,环绕浮士德,将他带到空中一同飞去。)

福基亚斯:

(从地上拾起欧福良的衣服、披风和利拉琴,走到舞台前厢。高举着遗物说:)

运气倒还不错!

火焰固然消失,但我不替世界难过。

这些东西已够献给诗人,引起行帮同业的相嫉和相轻;

至少我可以奉借衣服,虽然我不能赋与才能。

在舞台前厢一根柱旁坐下。

潘塔莉丝:

(领导合唱的女子)

赶快,姑娘们!魔法已经解除,我们不再受帖撒利巫婆的禁制,那缛管繁弦的靡靡之音也失去魅力,它淆混人的耳官,更迷惑人的神志。

下阴司去吧!女王正以庄重的步伐走去。

我们忠诚的侍女应紧跟她的步履,在后面亦步亦趋。

我们将在大神的宝座旁边和她相遇。

合唱队:

女王自然是无往不利;

在冥府里她也和嫔妃一起,高高在上,神气十足,她和贝瑟封娜交情亲密;

但是我们是不上台面的侍女,只留在卑湿的阿斯福德罗斯草地,常和那细长的白杨,和不结实的柳树为侣。

我们有什么可以适意?

不过是啾啾唧唧,秋坟唱诗,如蝙蝠夜啼。

潘塔莉丝:

一个人既无令名,又无卓见,只好返本归元;你们去吧!

和女王一起,是我热烈的心愿;

为人不单靠劳绩,还要有忠肝义胆。

(退场)

全体:

我们已来到阳世,诚然不再是生人,这点我们感到,我们知悉,但决不愿重返阴司!

永恒生动的大自然,要求我们精灵游动不息,我们也向大自然完全皈依。

合唱女子的一部分:

千万树枝在低语、摇撼、弄影风前,我们嬉戏其间,轻轻地把生命源泉从根引到树巅;

不时用花花叶叶将满头散发装点,自由蓬起而向着青天。

果实坠地,立即快活地拥来牲畜和人群,争先恐后,你推我挤,竞相拾取和尝新,他们在我们周围俯伏,好像在敬礼元始诸神。

另一部分:

我们紧贴着平滑如镜的岩壁,柔波荡漾似地摇动着四肢;

听取任何声息,不管是鸟鸣或芦笛,还是潘恩的可怕吼声,无不如响斯应。

是轻声报以微响,是怒吼报以雷鸣,而且两倍、三倍、十倍地令人震惊。

第三部分:

姊妹们,我们性情活泼,随同溪流前往;

遥远处有一带魅人的翠微山岗。

我们越往下流,浸润越深,不住纤回起伏,先灌溉草地,其次牧场,然后是屋宇周围的园圃。

瞧那翠柏的细梢凌空耸立,是超出平地,堤岸与水面的标志。

第四部分:

你们流向那方,完全随你们高兴,我们只流灌这座丘陵,满地的葡萄架上蔓儿青青。

瞧那葡萄园主昼夜忙个不停,惟恐辛勤劳动得不到良好收成。

有时用锄,用铲,有时培土,剪枝和结藤,向一切神祈祷,首先是太阳尊神。

巴库斯这懒汉对忠仆漠不关心,只在亭上休憩,洞里瞌睡,和小芳恩谈山海经。

他巴不得随时都酒醉醺醺,有的是革囊和坛罐盛酒供饮,冷窖里左右逢源,永世也取汲不尽。

一旦诸神来到,特别是日神照临,风调雨顺,暄暖及时,使收获丰盛,园主惨淡经营的作场便突然热气腾腾,由这一棚响到那一棚,从这一藤串到那一藤。

大篮小筐,提桶背桶,齐发出各种声音,一切都供榨酒者着力践踏,向槽房运进。

那汁水饱满的鲜洁浆果惨遭蹂躏,喷沫,溅汁,混合而被踩成烂泥。

这时金属的盘盂响得叮当刺耳,狄翁尼索斯从神秘中显露身躯;

有山羊脚的男女摇摇摆摆跟着一路,还有西伦鲁斯的驴儿狂叫狂呼。

它什么也不顾!分趾的驴蹄踩倒一切风俗,震耳欲聋,五官也晕眩模糊。

醉汉们摸索碗盏,已灌得昏头满肚,如有人干涉,更闹得一塌糊涂,赶快喝干旧瓶,好把新酒注入!

(幕下。福基亚斯在舞台前厢似巨人一般起立,脱去高底半统靴,揭开假面和面纱,现出靡非斯陀的原形。在必要时可加收场词以解释此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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