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罗维耶茨基是一个内心世界十分复杂和矛盾的人物,他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作者的思想矛盾。博罗维耶茨基从其根本立场来说,是站在维护资产阶级统治一边的,他很熟悉资本主义企业的经营方式,最有资产阶级的处世经验,深深懂得在罗兹“这个欺骗和盗窃成风的地方,谁如果有一点和大家不同,他就别想存在下去”。他说:“生活的全部智慧,就在于适时地发怒、笑、生气和工作,甚至在于适时地退出生意买卖。”由于他精明能干,事事内行,又善于在布霍尔茨面前逢迎讨好,深得布霍尔茨的信任。有一次,当那个被机器砸死的工人的妻子来工厂要救济金时,见习生霍恩叫她去法院打官司,博罗维耶茨基便马上以撤他的职来威胁,并教训他说:“你是工厂里千百万齿轮中的一个,我们收你并不是要你在这儿办慈善事业,是要你干活。这儿需要一切都发挥最好的效用,照规矩办事和互相配合,可是你造成了混乱。”另一次,在博罗维耶茨基自己建厂时,脚手架倒下压伤了几个工人,安卡想将其中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接来家里治疗,博罗维耶茨基对她也进行了同样的讽刺和嘲弄。在生活作风上,博罗维耶茨基和其他的阔老板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从来没有爱过什么女人,却常背着楚克尔,勾引他的老婆;他对安卡和卡玛的态度,更是脚踏两只船,表里不一,充分表现了他庸俗的一面。在这一点上,莱蒙特真实地揭露了这个资产者的思想性格的本质方面,表现了作者的现实主义态度。
然而,博罗维耶茨基在许多方面又与德国和犹太资本家很不相同。在企业经营管理上,他认为应当重视产品的质量和买者的需求,必须改变罗兹外国企业家为了弁取高额利润,大量生产次品,欺骗消费者的倾向。他也不象德国资本家那样,在自己企业遇到亏损时,用火烧工厂去骗取保险公司的大量保险费。他对朋友讲信义和友爱,同背信弃义的莫雷茨适成对照。他对那些有求于他的穷苦人,或者因工厂事故死亡的工人的家属,有时也很热心帮助和照顾。从这些描写可以看出,作者认为波兰资本家比犹太和德国资本家的品德作风在某种程度上要高尚些。在莱蒙特看来,罗兹工业的振兴,必须由波兰人来领导,因为在“这个欺骗和盗窃成风的地方”,只有少数的波兰资本家比较诚实、正直和富于友爱精神。在祖国沦亡的时候,莱蒙特出于对掠夺波兰财富的外国资本家的憎恨,在这里所表现出来的民族情绪,是可以理解的。
小说中象霍恩、维索茨基和安卡等人物,是作者热情歌颂的对象,是作者认为在这个黑暗社会中真正敢于和邪恶进行斗争,闪耀着人道主义理想光辉的人物。霍恩为人正直,他不仅在遇事不公时是量变的必然结果。在总的量变过程中有部分的质变,在总,敢于和博罗维耶茨基顶撞,而且面对凶恶的布霍尔茨,也能和他进行坚决的斗争,痛骂这个自命不凡的大老板是“德国猪”、“豺狼”、“贼”、“无耻之徒”,就是被解雇也在所不惜,因为他不只对布霍尔茨,而且对罗兹的欺骗、压迫,对“这可恶的工业匪帮”早已痛恨之极。维索茨基同情穷人的疾苦,并富于自我牺牲精神,他常给穷人看病,从来不向他们要钱,因此他尽管终日劳累,却依然十分贫困,连自己也要靠母亲养活。安卡也具有善良和同情穷苦人的美德,她衷心爱博罗维耶茨基,为他牺牲了一切,尽管后来产生了分歧,直至被他抛弃,也没有记恨于他。作者对这些动人形象的刻画和他深刻揭露资本主义社会的黑暗一样,无疑给小说增添了思想光辉。
四、《福地》真实地反映了波兰十九世纪末的资本主义社会面貌,成功地塑造了许多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在艺术手法上具有鲜明的特点,这些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大的方面:
一、莱蒙特对于他所痛恨的人物和社会现象往往利用象征的、外形的描写以及其他夸张的描写进行辛辣的讽刺,具有强烈的艺术效果。例如作者写布霍尔茨这个罗兹最大的富翁表面上十分凶恶,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人,他的意图显然不仅是指这个阔老板生病,而是象征这整个靠剥削千百万工人血汗起家的资产阶级已经腐朽没落,必然走向灭亡;尤其是作者写布霍尔茨的私人医生用砒霜疗法给他治病,还对他说什么“类似的病用类似的方法治疗对人的体质来说是最适合的”,这进一步暗示,对于社会邪恶,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把它消灭。
又如对布姆—布姆这个酒鬼、骨结核和精神病患者,作者首先抓住他外貌的主要特征,给他画像:“面孔的颜色就象浸透了血的油脂。他的浅蓝色眼睛有点突出……他的稀疏的头发紧贴在高高隆起的方形额头上,这额头上的皮肤折皱很多……他的身子老是向前躬着,看起来就象一个老色鬼。”接着莫雷茨在酒店里半开玩笑似地宣布布姆—布姆要出卖自己半年至1941年3月。1927年第一次全文发表。编入《马克思,“他老了,残废,很丑,也很蠢,可是他的卖价很便宜!”然后布姆—布姆见到博罗维耶茨基后,又神经质地不断在博罗维耶茨基的身上扯来扯去,似乎感到博罗维耶茨基身上有许多扯不干净的线一样。所有这些象征性的描写,突出地表现了一个病态社会的种种丑象,具有强烈的讽刺意义。
二、莱蒙特对波兰社会的了解既深刻,又广泛,他善于对社会环境、各阶层的生活状况、风俗习惯等进行多方面的描写。在《福地》中,人们的工作、娱乐、社交、礼拜,以及罗兹的工厂、房屋建筑等等的描写几乎无所不包,它们呈现在读者眼前,犹如一幅幅逼真的风俗画,而总起来又给人绚丽多采的印象。莱蒙特擅长写景。他的表现手法,在某种程度上受了当时流行的象征派艺术的影响,力求色彩鲜明,形象生动。例如他写工厂厂房里的情景就是这样:“天色阴沉,他现在什么也瞧不见。可是那机器上的最大的轮子却象一头怪兽一样,在疯狂的转动中喷射出闪闪发亮的铁火。这铁火有的散成火星落到地上消失了,有的往上猛窜,好象要破壁而逃。可是它冲不破墙壁,只好上下来回地穿梭,同时发出吱吱喳喳的响声。它的穿梭动作相当迅速,很难看清它的形状,唯一可见的就是它从钢铁车床的平滑的表面上,不断升起的一团团烟火。这银白色的烟火在催着轮子转动,在整个这座阴暗的塔楼里散发着无数的火星。”
这种声色俱显的描写有时又和人物活动和思想感情变化的描写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某种气氛。试读以下一段: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中,他们久久地坐在这间客厅里,外界的任何音响都未能透过墙壁和壁纸传进来。这两个沉溺于爱中的人儿,就好象被萦绕在他们上面的欢乐的云雾所包围,好象完全失去了自由和力量。在这里社会革命,到处可以闻到扑鼻的香味,可以听到他们的吻声,他们激动的说话声和客厅里丝缎的沙沙响声,可以看到象蒙蒙细雨一样愈趋微弱的红绿宝石色的灯光和壁纸、家具的模糊不清的颜色。这些颜色一忽儿隐隐约约地现出光彩,一忽儿在灯光照耀下,似乎不停地左右跳动,似乎在客厅里慢慢地移动。然后,它们便在房里散开了,同时在愈趋浓密的黑暗中失去了自己的光彩。这个时候,只有那尊佛像却仍在奇妙地闪闪发亮,在它头上的一些孔雀翎的后面,还有一双眼睛在越来越悲伤、越来越神秘地望着它。”
类似的描写显然是为作者塑造人物,以景怡情服务的。小说所写的罗兹上流社会人士在戏院里看戏的那个场面也是这样。有人报告经济行情恶化,在资本家中间引起了极大的不安,而坐在戏院上层廉价座位上的一般市民因为经济危机对他们威胁不大,仍然在聚精会神地看节目,欢笑,喝彩,这就狠狠地刺激了那些忧心忡忡的百万富翁,莱蒙特写道:“这笑声宛如从二楼泻下的一片水浪,象瀑布一样轰隆隆地响着,洒泼在池座和包厢里,洒泼在所有这些突然感到心绪不安的人的头上,洒泼在这些躺在天鹅绒坐位上,身上戴满了钻石首饰,自以为有权力、自以为伟大而藐视一切的百万富翁的身上。”这些风趣、形象和富于讽刺意味的描写,明显地透露了作家对这班资产者的蔑视。
小说对农村景色的描写,洋溢着诗情画意。在莱蒙特心目中,农村和肮脏发臭、拉圾成堆、废水泛滥的城市街巷,以及带着“罗兹的俗气”的矫柔造作的百万富翁的宫殿建筑相比,才的确充满了生气勃勃的景象,显现了真正自然的美;作者深恶痛绝城市资本主义的腐朽没落,对农村有时则流露出深情的热爱,这一点也突出地表现在写景中,例如下面一段描写:“月亮高悬在窗前,照亮了屋里淡蓝色的尘土,同时把柔和的清辉洒在沉睡的小镇、空寂的小巷和广阔的田野上。田野里盖满了微波起伏的麦浪,它的上方静静地弥漫着透明的薄雾。草地和沼泽上冉冉升起灰白色的水气,象香炉里冒出的青烟一样,一团团飞向碧空。在淡雾中,在洒满露珠,象梦幻一样沙沙作响的庄稼中,蟋蟀越来越清晰地唧唧叫着;这成千上万的鸣叫声时断时续,以颤抖的节奏一刻不停地在空中传播;应和它们的是青蛙的大合唱,它的尖厉的鸣叫发自沼泽地上:呱,呱,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