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只海边翠鸟脑袋偏向一旁在听索默斯说话呢,它立在那儿瞧着索默斯,它是喜欢人跟它聊聊。当他走得很近时,它快速飞到另一块砾石上去等他。它模样也很美:亮闪闪的海蓝背儿,浅浅的胸脯儿上染了些明黄色。真是个漂亮的小东西。它趴在棕色砾石上,像只小企鹅一样等着索默斯过去。索默斯轻手轻脚地走近它,喃喃地低语着。直到他快要够到它时,它突然又飞出去几码,再等他。那闪亮的灰绿色像泛青的桉树叶,而那黄黄的胸脯儿又像柔细的桉树皮。它倾听着,等待着,渴望人同它聊,渴望接触。

那三个人已经不在海边上了。索默斯一人缓步前行。突然他发现杰克身着泳衣跑上沙滩,下到浅水中去,迎向一道急急的浪涛。他小心翼翼地前行,然后扑进一股潮水中,在水中扑打片刻,在第二波大浪涌上来之前,他忙不迭飞奔上岸来。待索默斯爬上岸回屋时,他又下到海里去了。

他们在木制阳台上品茗。大陆上吹来的风颇有些凉意,可在这遮风的阳台上,面对大海,仍觉温暖。他们一般下午四时用茶,今天则是在五点。正式的茶点则是在六点或六点半,配有肉食、饼和水果沙拉。

女人们端着茶杯进屋去了。杰克在咂吧着烟斗,他沉静得有些木自然。

“你总算到海里去泡了泡。”索默斯说。

“是的,沾了一下就出来了。”

又是沉默。索默斯的思绪飞向了渐暗下去的大海、那只鸟儿,以及鸟儿身后苍穹下平坦无垠的广漠澳洲。

“喜欢这儿吗?”杰克问。

“确实喜欢。”

“咱们到石头那儿去吧,我就喜欢靠近大海。”

索默斯站起身随他去了。屋中已亮起了灯。大海正转向深蓝。他们从岸上走下台阶,沿小路穿过灌木丛到沙滩上去。涨潮了,海浪在冲刷着平滑的岸礁。杰克走到岸礁边上,低头看那咆哮着的沉沉白浪。索默斯也跟过去。杰克转过脸来。

“真有意思,它们会毫无目的地永远这样潮起潮落。”杰克说,他的声音淹没在涛声中。

“奖有意思,”脱壳,他们又去看那沉重的浪头涌起,将挑战般的雪浪甩向岸边。

“听我说,“杰克转过头来说,“如果我对你说些心里话,我不会是在做错事吧?”

“我希望不是,不过你还是自己掂量着好。”

“是这样,”杰克叫道——因为海浪声太大,他们不得不扯着嗓门对喊——“你知道,我们有不少从法国回来的伙计——就是当年打仗的战友——我们都十分明白,一个国家不能靠拉选票这样的制度来维持,这话那天你也说过的,这样不行。”

“是不行,”索默斯也叫着,“绝对不行。”

“如果让你当统帅,你总不会在发布命令前先去问你的人你的命令对不对。”

“当然不。”索默斯喊道。

杰克走了神儿。

“什么?”他醒过神来叫道。

“不。”索默斯说。

海涛轰鸣,他们没说话。

“是兵比官明白呢,还是官比兵明白?”他嚷道。

“那很明显。”索默斯道。

“这些该死的政客,他们发出一声叫喊,然后等着公众,看他们是不是会附和。如果没人跟着叫,他们就弃之一旁。如果有人跟着叫,他们就会小题大做,把一个旧花盆说成一座山。”

“他们就会干这个。”索默斯叫道。

他们并肩而立在岸边,迎着海浪,像风暴中的两个水手。天空不知不觉中黑了下来,他们站在平坦的礁岩边,颇像引航员一样。

“这没什么好处。”杰克手揣在衣袋中叫着。

“一点好处也没有。”

“如果你是个军官,你会研究什么最好,既为了你的事业也为了你的人。你会研究你的士兵,可你不会请示他们该做什么,那样你会累个半死。”

“太对了。”

“而政治就是这样。你看到报纸上在大喊大叫着呼唤一个政治家。可一旦他们得到了世上鲜见的政治家,只要他真想按自己的方法做他认为最该做的事,他们就会把他当废料扔掉。就是这样,一个好人也会让他们给弄成废物。”

“世界上哪儿都一样。”

“但是该改改了。”

“是要改。”

“在军队里混,你会明白,你依靠的是统帅,是纪律和服从,别的全不管用。”

“可他们说平民世界不是军队,在这里起作用的是人民的意志。”索默斯叫道。

“倒不如说是我祖母的那只公猪的意志罢了。他们没有意志,如果有,也是不许人们有意志的意志。”

“我懂。”

“就看看澳大利亚吧。全让政客和所谓人民的意志给弄腐烂了。

瞧瞧这个国家,像只烂梨,一天天烂下去。”

“所有的民主世界均是如此。”

“当然一样了,你甚至可以说澳大利亚这块土地是等血来浇灌的,用我们的血。一旦英国软弱到自己都管不好自己、更顾不上我们时,日本人就会杀过来了,他们会把我们像只软梨一样碾烂。”

“我想这很可能。”

“什么?”

“可能。”

“几乎是肯定的事。你会谴责他们吗?当你渴的时候,看见别人树上的梨你难道不去摘来吃吗?当然会的。谁会谴责你呢!”

“不那样我才会谴责自己全”索默斯说。

“还有,那些有色人种劳工。告诉你吧,这个国家离欧洲太远,冒不起这个险,他们会吞没我们的。真的,如果让有色人种劳力进来,他们会吞没我们。所有有色人种都恨白种人。他们只是在等待,等我们管不了他们为止。他们只是在等待时机。那以后可怜的小小澳洲可该怎么办呢?”

“天知道。”

“工党和社会主义者会同世上的劳工联合起来的。时机一成熟,他们也会成了劳工。那些黑人和黄种人会迫使他们劳动的,干真万确。并非只有一种人会蓄奴。那些蠢人,那些有色人种对自由毫无同情之心。当你把自由给他们,他们只会拿你当傻子。只要他们一有机会,他们就会让你去排队工作,还取笑你。这世上的劳动者木只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自然了。”索默斯说,“印度民族主义是干什么的?不过是投一大注,目的是权力和暴政。婆罗门要的是绝对的旧种姓权力,最绝对的暴政。还有,伊斯兰教徒要的是他们的军事暴政。他们渴求的就是这个——再次挥舞大棒。那将使成千上万的人做奴隶。日本是这样,中国也部分地是这样。黑人是这样。真正的自由意识只有白人的血液才能感知。理想的民主自由不过是理想的爆炸。你必须有智慧和权威,但不是从进一步的民主中得到。”

“正是!”杰克说,“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会被灭了,消灭个一干二净。我们知道这一点。这样吧,咱们俩像两个男子汉一样坦白说吧,如果你是个澳大利亚人,如果你在这种情况下能干点什么,你会不会采取什么行动?”

“我会的。”

“管它会不会挨枪子儿!我们曾去法国挨枪子儿,可为的是某种不能打动我们人心的东西。那现在,有了某种让我们心动的东西,我们为什么不为这去冒冒险?你看,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让维多利亚生孩子。我看得准,才不要,当然我会当心的。”

“俄也是。”索默斯说。

杰克靠近他,揽住他的臂膀。

“一个男人,活着为什么?难道只是像存在架上的烂梨,等着某一天烂成鲜黄色的东西?”

“不。”索默斯说。

“我们需要的,”杰克说,“还不是在澳大利亚出个政治家,还没到那个时候。现在要的是一批有胆量的人,一旦他们找到一个人能给他们发布命令,他们就会服从。”

“对。

“我们已经有了这样的人,有了。但我们想认清我们的路。在这里,我们从来心里没个底。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似乎挺有信心的,像是要炸什么,可只是白响,却炸不起来,连个盖子也打不开。我们只会,或者说我们的政客只会吵吵闹闹吵翻天。因为我们心里没底。

一见到你们英国人,我们就知道了这一点。你们比我们自信多了。但你们不过是更大的傻瓜。有时,只有傻子才会自信。”

“这没错儿。”

“这就对了。在我们眼中,大多数英国人都是些傲慢的蠢货。是的,他们的自信可以有助于他们一条道走到底,可他们不会动脑子转弯,找不到合适的弯子转。这一点我们看得明白。他们只能再往回走。”

“是的。”

“你是我见到的人中唯─一个自信而不盲目的。也许我错了,可你的确给我这种印象。威廉·詹姆斯也这样看。不过我深信,威廉·詹姆斯不想让你卷进来,怕你讲了他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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