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远处消失以后,达尔大尼央回到了河边,然后策马在原野上奔驰,尽可能地朝着伦敦的方向前进。他的三位朋友、都默默地跟着他走,最后,他们绕了半个大圈子,方才把那个城镇远远地抛在后面。

“这一次,”达尔大尼央肯定他已经离开出发的地方相当远了,就放慢马步,小跑起来,同时说道,“我相信一切都百分之百地完了,我们最好还是回法国去。阿多斯,您认为这个建议怎么样?您不觉得它有道理吗?”

“对是对,亲爱的朋友,”阿多斯回答说,“可是您以前有一天说的一句话要更加有道理,那是一句高尚豪迈的话。您说:‘我们要死在这儿!’我要提醒您记起您这句话。”

“啊!”波尔朵斯说,“死,算不了什么,会使我们感到不安的不是死,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叫我苦恼的是头脑里总忘不了这次失败。既然事情发生了变化,我看,我们应该在伦敦作战,在各地作战,在全英国作战,说真的,到最后我们免不了会被打败。”

“我们应该亲眼观看这出伟大的悲剧,一直到悲剧结束为止,”阿多斯说,“不管最后会怎样,我们要在全剧有了结果以后才离开英国。您的想法是否和我一样,阿拉密斯?”

“完全一样,我亲爱的伯爵;而且,我对您老实说,如果能再见到摩尔东特,我是不会感到不高兴的。我仿佛觉得我们有笔帐要和他算,离开一个地方而不付清这一类债务,这不是我们的习惯。”

“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达尔大尼央说,“这个理由对我来说是能够接受的。我说真心话,为了能再见到这位事关重要的摩尔东特,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在伦敦待上一年。不过我们要住在一个可靠的人那儿,这样就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因为在此时此刻,克伦威尔先生一定在派人寻找我们,就我所知道的,克伦威尔先生这个人不爱开玩笑。阿多斯,您可知道全伦敦城里有没有这样一家客店,它的被单洁白,牛肉烤得恰到好处,酒不是啤酒花或者刺柏做的?”

“我想我知道有这么一家能合乎您的要求,”阿多斯说。“温特曾经领我们住过一家他说是一个入了英国籍的西班牙人开的旅店,他是由于他的新同胞的畿尼才改国籍的。阿拉密斯,您怎么样?”

“我们待在佩雷斯老板那儿,我看这个主意挺有道理,我同意这样做。我们对他提提这位可怜的温特,他仿佛对温特非常尊敬。我们对他说我们是以旁观者的身分到英国来看热闹的。我们在他那儿每人每天付一个畿尼,我相信,只要采取各种谨慎的措施,我们就能平安无事地住下去。”

“您忘记了一样措施,阿拉密斯,一样很重要的措施。”

“什么措施?”

“应该换一换衣服。”

“喂!”波尔朵斯说,“为什么要这样做,要换衣服?我们穿现在这身衣服很舒服。”

“是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我们来,”达尔大尼央说。“我们穿的衣服式样相同,颜色也几乎一样,叫人一看就知道是法国人。我可不坚持一定要穿这种式样的上衣和这种颜色的长裤,因为喜欢它们而甘冒在泰伯恩吊死或者去印度兜一圈的危险。我要给自己去买一套栗色衣服。我注意到所有那些清教徒蠢货都酷爱这种颜色。”

“不过,您能找得到您那个人吗,阿多斯?”阿拉密斯问。

“当然能找到,他在绿厅街‘贝德福德旅店’,此外,我闭着眼睛也到得了伦敦城里。”

“我多么希望已经到伦敦城里了,”达尔大尼央说,“我的意见是赶在天亮以前到伦敦,哪怕累死我们的马也得这样做。”

“行,”阿多斯说,“因为,如果我估计得没有错的话,我们大概离开伦敦只有八九法里路。”

几个朋友拼命催马飞奔,果然在清晨五点钟光景到了伦敦城下。在他们要通过的城门口,一个岗哨拦住了他们,可是阿多斯用流利的英语回答他说,他们是哈里森上校派来通知他的同事普莱德先生国王即将押到的消息的。他的回答引起了好些关于怎样会捉住国王的问题,阿多斯谈了详细情况,既明确又具体,如果说把守城门的那儿个卫兵原来还有一些怀疑的话,现在这些怀疑也完全烟消云散了。城门大开,让四个朋友进去,同时还向他们表达清教徒式的各种祝贺。

阿多斯原来说的一点儿没错,他径直前往贝德福德旅店,旅店老板一眼就认出了他,看到他回来,并且还带来这么多的有身份的同伴,乐得心花怒放,连忙准备好几间最漂亮的房间。

虽然天还没有亮,我们这四位赶路的人到了伦敦后,就发觉全城人声嘈杂。国王由哈里森上校押回京城的消息从昨夜起己经传遍大街小巷,许多人通宵不睡,生怕他们平时叫做斯图亚特的那个人在夜里送到,错过看他进伦敦的机会。

我们都记得,换穿衣服的打算已经得到一致同意,只有波尔朵斯稍稍有点儿反对。他们立刻开始行动。旅店老板叫人送来各式各样的服装,他好像想把他的衣橱给他们搬来一样。阿多斯穿上一件黑色衣服,使他看上去像是一位老老实实的市民。阿拉密斯不愿意丢开剑,所以选了一件军服式样的深色服装。波尔朵斯被一件红色紧身上衣和一条绿色长裤吸引住了。达尔大尼央呢,衣服颜色他早已决定了,现在只要留意颜色深浅。他穿上他一心想穿的栗色衣服,活像一个歇业的糖商。

至于格力磨和末司革东,都不再穿原来仆人制服,换了装。格力磨成了一个标准的谨慎冷静、枯瘦如柴的英国人。末司革东不折不扣的是一个大服便便、成天闲逛的英国胖子。

“现在,”达尔大尼央说,“还有更要紧的事,我们要把头发剪一剪,好不受到那些暴民的侮辱,我们不佩剑,不再是贵族了,那么就剪成清教徒的发式,做清教徒吧。你们都明白,这是区别保皇党和誓约派最重要的一点。”

在这重要的问题上,达尔大尼央发现阿拉密斯坚决不顺从,他尽一切力量要保留他的头发。他满头秀发,一直非常精心地爱护,因此阿多斯不得不作出榜样给他看,因为阿多斯对这样一些问题是无所谓的。波尔朵斯也很大方地把脑袋伸给末司革东,任末司革东大剪一大剪地剪下他又密又硬的头发。达尔大尼央给自己剪成一个别出心裁的发式,就像一枚弗朗索瓦一世或者查理九世时代的奖章。

“我们太难看了,”阿多斯说。

“我仿佛觉得我们全身散发出很可怕的清教徒的臭气,”阿拉密斯说。

“我头上很冷,”波尔朵斯说,“我呢,我感到非常渴望布道。”达尔大尼央说。

“现在,”阿多斯说,“我们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因此我们就不用担心别人会认出我们来。我们去看国王进城吧,如果他整夜走的话,此刻离开伦敦不会远了。”

果然,四个朋友走到人群中间等了只有两个小时,就响起了大叫大喊的声音,人人乱推乱挤,这说明查理来了。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派来接他。身材高大的波尔朵斯个头高出所有人,他远远地看到国王乘坐的马车过来,便喊起来。达尔大尼央踮起脚看,阿多斯和阿拉密斯仔细听别人说话,想了解舆论的看法。马车驶过的时候,达尔大尼央看到一边车门口是哈里森,另一边车门口是摩尔东特。阿多斯和阿拉密斯观察百姓们的反应,只听到他们不住嘴地痛骂查理。

阿多斯垂头丧气地回到旅店里。

“亲爱的朋友,”达尔大尼央对他说,“您固执己见,有什么用处,我,我对您肯定地说,我们的处境很糟糕。至于我,我一心要管这件事,一是由于您的关系,二是由于某种火枪手式的对政治的兴趣。我觉得从这些大声叫嚷的人手中夺过他们掠获的猎物,戏弄戏弄他们,是非常有趣的事。我要好好考虑考虑该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阿多斯走到面对伦敦旧城人口最密的街区的窗口,听到外面在大声读国会的议案,说前国王查理一世被认为犯叛国和越权罪将受法庭审判。

达尔大尼央站在阿多斯身边。阿拉密斯在查看一张地图。波尔朵斯则津津有味地吃着快要吃完的可口的早餐。

“国会!”阿多斯叫起来,“国会不可能通过这样的议案的。”

“听我说,“达尔大尼央说,“我不大懂英语,可是,英语只不过是说得不准确的法语,所以我听见的是:Parliament’s_bill!那意思就是:国会议案,如果不对的话,就像他们在这儿说的那样:让上帝罚我下地狱。”

这时候,旅店老板进来了,阿多斯招招手,要他过来。

“国会通过了这个议案?”阿多斯用英语问他。

“是的,老爷,是纯净国会。”

“怎么,纯净国会!难道有两个国会?”

“我的朋友,”达尔大尼央插进来说,“虽然我不懂英语,可是我们都懂西班牙语,请您用这种语言和我们交谈吧,它是您原来说的语言,所以,当您得到机会说它的时候,想必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太好了!”阿拉密斯说。

波尔朵斯呢,我们已经说过,他正集中注意力对付一块排骨,忙着除去外面一层肥肉。

“您问什么?”旅店老板用西班牙语说。

“我问的是,”阿多斯也用西班牙语说,“是不是有两个国会,一个是纯净的,一个是不纯净的。”

“啊!这可奇怪,”波尔朵斯慢悠悠地抬起头来,很惊讶地望着他的几个朋友,“难道我现在懂英语了吗?我听得懂你们说些什么。”

“亲爱的朋友,因为我们说的是西班牙语,”阿多斯像往常一样冷静地说。

“见鬼!”波尔朵斯说,“我很遗憾,原来我还以为我又懂得一种外国语了呢。”

“我说纯净国会,老爷,”旅店老板说,“我指的是普莱德上校先生清洗以后的国会。”

“啊!真不坏,”达尔大尼央说,“这儿的达些人头脑真灵活,回到法国以后,我一定把这个法子告诉马萨林先生和助理主教先生。一位以朝廷的名义来清洗,一位以百姓的名义来清洗,这样就不会再有什么最高法院了。”

“普莱德土校是什么样人?”阿拉密斯问,“他是用什么方法清洗国会的?”

“普莱德上校,”那个西班牙人说,“原来是一个赶大车的。人非常聪明,他在赶大车的年月里曾经觉察到一件事,那便是在路上有一块石头的话,最简便的法子是把它搬走,而不是尽力使车轮从石头上滚过去。组成国会的有两百五十个人,其中有一百九十一个人碍他的事,也许会使他的那辆政治大车翻车。他就把这些人搬掉了,就像他以前搬走路上的石头一样,他把他们扔到国会外边。”

“干得漂亮!”达尔大尼央说,他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不论在哪儿遇到聪明人,他都十分器重。

“这些被驱逐的议员都是斯图亚特派吗,”阿多斯问。

“那当然是,老爷,您知道他们原来是能拯救国王的。”

“不错,”波尔朵斯庄严地说,“他们是多数。”

“您认为,”阿拉密斯说,“国王会同意在某一个法庭受审吗?”

“他不得不这样做,”西班牙人说,“如果他想拒绝,百姓们会强迫他上法庭的。”

“谢谢您,佩雷斯老板,”阿多斯说,“现在我知道的情况够多的了。”

“您终于开始相信了吧?事情已经无法挽救了,阿多斯,”达尔大尼央说,“我们永远也不能和这些哈里森、乔埃斯、普莱德和克伦威尔一批人比一比高低。”

“国王会在法庭上得到释放的,”阿多斯说,“他的拥护者目前保持沉默,说明其中有什么密谋。”

达尔大尼央耸耸肩膀。

“不过,”阿拉密斯说,“如果他们敢对他们的国王判刑的话,他们最多判处他流放或者监禁,这已经很够了。”

达尔大尼央用口哨吹一首小调,那神情是表示不相信这一点。

“我们以后能看到结果的,”阿多斯说,“因为,我猜想,开庭的时候,我们将会参加旁听。”

“你们用不到等多长时间,”旅店老板说,“因为明天就要开庭。”

“是这样!”阿多斯说,“难道在国王被捉住以前诉讼程序已经开始了吗?”

“当然,”达尔大尼央说,“从他被出卖的那天起,就开始了。”

“您知道,”阿拉密斯说,“这是我们的朋友摩尔东特干的好事,即使他没有参加交易,至少这笔小小的买卖是他开的头。”

“您明白,”达尔大尼央说,“不管在什么地方,摩尔东特先生一落到我的手中我就杀死他。”

“哼!”阿多斯说,“杀死这样一个坏蛋吗!”

“可是,正是因为他是一个坏蛋,我才要杀死他,”达尔大尼央说。“啊!亲爱的朋友,我一直依照您的愿望做事,现在请您也照顾照顾我的愿望吧;而且,这一次,您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我对您郑重声明,这个摩尔东特非由我亲手杀死不可。”

“由我来杀死他,”波尔朵斯说。

“由我来杀死他,”阿拉密斯说。

“大家看法一致,真叫人感动,”达尔大尼央大声说,“这正适合我们这样的好市民的身分。我们在城里兜一圈吧;大雾弥漫,这个摩尔东特在四步之远的地方就认不出我们来了。我们去吸一点儿雾气吧。”

“对,”波尔朵斯说,“我们可以不喝啤酒,换别的喝喝。”

于是四个朋友出了旅店,就像我们通常所说的,去呼吸呼吸本地的空气。“)

【全文完】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