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三个礼拜里,她会把我气疯的!她会纵饮作乐,搅得天昏地黑。说不定,她还要把我们所有的熟人,把我们的行踪统统告诉他,约他上我们家里来玩儿……那时,我们到哪儿,他也跟到哪儿……多开心呀!丢脸啊,单是莫斯科要丢多少脸啊!规矩人家的母亲会不再接待我们了,说:我家里不是供情人幽会的旅馆。”

“或者,不如现在就送她回红果庄去吧?”忽然产生了这样一个问题,但是,破天荒第一次,这问题竟没有在她脑子里停留多久,便被另外一些想法挤掉了。

是否再跟斯特利任雷谈谈呢,好在还没回绝他。派斯特列科夫去找他,他准来。他老了,可是她这个“蛮婆娘”不是正需要这样的老汉么……他是个酒鬼,难道就……

“你休想自作主张!现在得嫁给斯特利任雷!”母亲喃喃自语。“瞧,她一下就迷上了!为什么这些姑娘净找这样一些不务正业的人!不爱正派人!非挑坏蛋或者赌棍不可!可是……如果我命令她,她敢不嫁给斯特利任雷么?我说:大小姐,请您穿上礼服,上教堂去行婚礼——她就得去!她要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不去,我就用武力要她去结婚!我是母亲:我高兴拿她怎办就怎办。谁也不能说我一个不是。相反,大家会说:‘她老人家做得对,办得是时候!’我就是把她关进修道院,也不用请求谁批准!”

关于女儿和斯特利任雷的婚事计划,母亲越想越多;但是,仔细考虑一番之后,这个决策又显得不太稳妥了。

“要是她逃走了呢?她会拿了钻石一溜烟跑掉的!我真不该把钻石交给她!应该保存在我手里,出门的时候拿给她戴……她逃走了,第二天会带着她男人回来求我饶恕她!要是他肯上教堂行个婚礼那还好,否则可就……”

想到这里她吓得呆住了。要是真的这样……唉,女儿呀女儿!你真会宽你娘的心!穿着一身破烂回来象个叫化儿……

大厅里时钟敲响了。母亲侧耳听着,数了五下。这时,隔壁房里传出了谨慎的喃喃声。这是瓦西里·波尔菲雷奇醒来了,正准备去做早祷。

“他倒是个圣人!”母亲气愤地低语道,“就知道天天去做早祷,一点没有心事!”

说完这些话,她的思路开始陷于混乱,接着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母女俩很晚才出来喝早茶,脸色非常难看。母亲一肚子气;姐姐装着很快活的样子。一般说,她是个狠心人,爱故意惹人生气。

“叶斯一波尔!叶斯一被尔!”她细声细气地唱着。

“别唱啦,看在基督面上!让我好好喝口茶吧。”

“好妈妈,我觉得,不碍事……”

“既然不碍事,那你就停止一刻钟。让你母亲一次总可以吧。”

母亲克制着自己。她本想呵斥女儿一顿,但转而一想,下面还有许多话要谈,她必须保持充沛的精力。交战双方暂时沉默。

“哦,对了!我早想问你,你的钻石放在哪儿?”母亲发话道,装作她刚刚想到这个问题的神气。

“哪儿?在小衣柜里!”姐姐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在小衣柜里就好。没丢失一点吗?天有不测的风云啊!你每天夜里回来,随便一扔……最好交给我保存,你要的时候,我再给你。”

“拿去好啦!这也算是……钻石!难道有这样的钻石?”

“你还要什么!还不知足?还要什么样的钻石!宝石项因,胸针,三对手镯,三对耳环,两个抹额,扣环,小十字架……”母亲数落着。

“宝石项圈!小十字架!”姐姐挑逗地说,“还有什么没忘掉吗?答应买条项链——在哪儿?”

“等你出嫁的时候,准给你买条项链。牟托甫金娜答应……”

“我不嫁给您找的那些男人!尽是些糟老头子……把您的钻石拿去!您自己去欣赏吧!”

姐姐气冲冲地跑出去,砰的一声带上房门。不一会儿,她又冲进来,把几个首饰盒扔到桌上。

“喏,给您!全在这儿!尽管放心!一件也没丢!”

母亲小心地打开首饰盒子,翻出每件首饰,就着亮处欣赏钻石的破烂的光彩。“就不给你这个蛮婆娘戴!”她心里暗暗地说,然后收拾好首饰盒子,拿到自己房里,锁在柜子里。她心里难受极了,在收回钻石后,她便认为不必再克制自己了。

“你早想爬到你娘头上了吧?”她走进姐姐房里质问道。

姐姐不理她,继续穿她的衣服。母亲听见她不住嘴地唱着:

“叶斯—彼尔!叶斯—彼尔!”

“住嘴……不要脸的东西!”

“您要是到这儿来骂人,还不如呆在您自己房里好!”

“啐,毒蛇!说,你是不是约好你那个不干正经事家伙上我们家来?”

“他不是不干正经事的。”

“说,你约过他没有?”

“他才稀罕到我们家来呢!不到我们家,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呸你……”

母亲举起一只手来。姐姐用挑衅的眼光盯着她,盯着盯着忽然摇晃起来,马上就要歇斯底里发作了。

姐姐有一套佯作昏倒和歇斯底里发作的本领。母亲知道姐姐并非真正昏倒,只不过“会装样子”,但她仍然很害怕这种装出来的歇斯底里。因此她的手停留在空中没有打下来。

“好吧,以后再收拾你。看你以后怎样再说吧,”她说,出去时又对姐姐的使女说:“萨什卡!你给我小心点!要是你给她传递情书或者于别的坏事,我就把你……我可不管你什么铁匠桥的女裁缝(萨什卡在铁匠桥一家时装店学过缝纫),非把你送到沃洛戈德乡下,许配给最穷最穷的庄稼汉不可!”

恰巧这天上午我们家在准备接待客人的事宜。这并不是我们家订出的接待日,而是那些把拜客当做“义务”的朋友们每个礼拜五来我家串门,自然而然地形成的。

下午两点钟,母亲和姐姐坐在客房里;姐姐伸出双脚搁在椅子上,手里拿一本法文书,腿上放一块黑面包。她间或望母亲一眼,竭力想从她的面部表情上猜测她是否下过“拒客令”。但是这一次母亲失算了,或者不如说她根本没有想到这样办。

“你为什么吃黑面包?饿了吗?”

“您不让开早饭——吃什么呢?上等人家都开早饭,只有我们家……”

“这可没有一定,他们本来也可以不开早饭。”

“一块面包也舍不得!唉,这是个什么家啊!房间小得要命,转不过身来,肮里肮脏,臭气熏人……呸!”

姐姐站起来,激动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恶心死啦!”她嚷道,“什么时候我才……”

“知足一点吧!”

“不,偏不,偏不,偏不。您以为,我是您的女儿,就该这样把我关在牲口棚里吗?!”

母亲气白了脸,但仍然竭力克制着自己。眼看客人要到了,她怕女儿刁难她,躲进自己房里,不出来见客。虽然她自己对“上流社会的交际语言”并不陌生,但女儿毕竟会说法语,而且她举止适度——在谁面前都不会失格。

“叶斯彼尔·阿列克塞伊奇·克列谢维诺夫到!”柯隆通报道。

“告诉他,不在家!”母亲愤愤地叫道。“不,你等一等!干脆对他说:主人不见你!”

姐姐呆呆地站在母亲面前,露出一脸凶相,淡绿色的眼睛迸射着怒火。

“要是您这样办,”她伸出双手,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才说出这几句话来,“我就要诅咒您。……要么是我离开您,要么是用我这双手卡死我自己!请他进来!”她对柯隆说。

母亲膛目结舌,不知所措。她嘴唇颤抖,想起身走掉,可是力不从心。这当儿,克列谢维诺夫已经站在门口了。

他身穿华丽的茶褐色燕尾服,亮晶晶的纽扣;手上戴着纤尘不染的beurre_frais①的手套。他向姐姐伸出一只手(这种举动在当时被认为是一种不容许的狎昵行为),同时并拢双脚向母亲行礼。母亲呆呆地望着空处,仿佛她眼前是一场梦。

①法语:奶黄色。

“这是他闯进来了……卑鄙的毒蛇!”她恍恍惚惚地觉得。她自己也太精明啦!从早上起就没想到吩咐下人,不要接待他……主啊!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啊?古时候也有过姑娘爱上男人的事,但那毕竟……可是现在,一天一夜工夫就把这蛮婆娘弄得象熔化的蜡!本来过得太太平平,顺顺当当,忽然之间……

“Maman!这是麦歇克列谢维诺夫!”姐姐提醒母亲。“对不起,麦歇,maman昨天太累了,今天病得厉害……”

“不,我没有病……欢迎您,克列谢维诺夫先生!您怎么忽然想起来看我们呢?是不是经过这里,顺便进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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