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一俄亩约等于我国十六亩多。
阿布兰·谢苗尼奇凭借无法无天的地主权势,“紧紧掐住”农民,又极爱占小便宜,好偷鸡摸狗。他常常摸黑到农民的菜园里偷蔬菜,偷农民的鸡,教唆他的助手偷剪农民的绵羊的羊毛、挤农民的奶牛的牛奶,等等。有时,农民当场捉住他,甚至趁着黑夜轻轻揍他一顿,他也满不在乎。有时,农民逼得紧,他只好退还赃物:“拿去!吃吧!别嚷出去!”可是第二天,他照样干。他一点一点地聚集钱财,不论好歹,什么都要,街坊邻里瞧不起他,他也无所谓。
他从占小便宜开始,一步一步发展,胃口越来越大。他利用一次人口调查的机会,把所有的农民登记成了家奴。然后,他夺取了他们的房屋、牲口和田地,在庄园旁盖了一座大营房,把这些新沦为家奴的农民迁移到营房里。这件事是背着人做的,而且来得那样突然,被害人连叫声哎哟也来不及。农民们本想控告他,甚至拒绝替他干活,但是警察当局略施伎俩,他们很快便屈服了。邻里们不知是讥讽他,还是羡慕他,说:了不起!真有两手!可是大家都袖手旁观,谁也不帮助农民,而且还推托说,法律并不禁止这种做法。
从这时起,狗鱼湾开始了不折不扣的苦役。家奴们从早到晚,全部时间为主人所独占。甚至逢年过节,老头子都要他们在庄园附近干活,他供他们吃饭穿衣,至于吃得怎样,穿得怎样,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他强迫他们每礼拜天去做弥撒。他特别重视后面一点,非要他们去不可,因为他希望在政府当局的眼里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基督教徒,慈善为怀的地主。
萨维里采夫终于发家了。老头子吸尽农民的脂膏,种了相当多的地,他的收益年年增加。邻村的地主们看着他,也转起念头来,许多人甚至坐车来找他,表面上说是有事请教他,实际上是想向他借钱。尽管人家愿意出大利息,阿布兰·谢苗尼奇还是一概断然拒绝。
“老兄,一个穷叫化儿能有什么钱呀!”他不胜唏嘘地说道,“我自己还只能勉勉强强拯救自己的灵魂,您瞧,连儿子我都送到军队里去混饭吃了。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把我的庄稼汉当家奴使唤,为什么呢?因为穷得没办法,只好凑合着混日子。难道我不明白,让他们这些穷哥儿呆在营房里不好受吗?没办法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在我也有了一点儿黑麦,一点儿燕麦。卖掉它,才换点茶叶和砂糖……贵族嘛,没有茶喝也真羞死人啊!就是这样,老兄!”
萨维里采夫既贪财又好色,他家里养了一大群姘头,为首的是女管家乌丽塔,一个有夫之妇,是老头子跟他的一个农民打官司赢来的。她长得肥肥胖胖,皮色白里透红,还不满三十岁。
乌丽塔管理狗鱼湾庄园的家政,对主人有很大的影响。外面传说,老头子将钱化名存在当铺①里,票据全交给她了。不过,老头子不让她自由(因为他怕她抛弃他),只让她的两个未成年的儿子获得自由,并送他们到莫斯科去上学。
①旧俄时代,当铺兼营存款业务。
他跟自己亲生的儿子合不来,舍不得在儿子身上花钱。儿子对他也极冷淡,而且恨死了乌丽塔。
“有朝一日,时来运转,我要喝她的血,抽她的筋!”他早就威胁着说。
尼古拉·萨维里采夫在军队里名声很坏。有种人,别人说到他们,总要骂一声:野兽!尼古拉便是这种人。他对待士兵极其残忍,而且,最主要的是他的残酷无情没有丝毫“教育”意义,完全是一种毫无理由的乱搞。当时的军界,对待士兵残酷,算不得什么不道德的事:尽可以象下冰雹似地拳打脚踢、抡军棍、挥鞭于,但总要“事出有因”才采用这些惩罚性的教育手段。萨维里采夫却常常平白无故地把人打伤致残。此外,他不知军人的荣誉为何物。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发酒疯,大吵大闹;他掌管连队的军需,弄得弟兄们吃不饱穿不暖,因为他的手脚不干净。当然,别人也不会放弃捞一把的机会,但是人家毕竟干得漂亮,有个名堂(从前管这种行径叫做“惨淡经营”),不象萨维里采夫那样毫无道理。
有一年冬天,小萨维里采夫利用休假的机会回狗鱼湾省亲。呆了一个礼拜,后来从邻居口里打听到札特拉别兹雷家里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陪嫁是燕麦村庄园,他便到红果庄去了。
我的祖父、祖母尽管对这位年青乡邻的坏名声早有所闻,他们还是殷勤地接待了他。他们凭着自己的敏感,猜到他是来求婚的,不过,他们知道“蛇妖菲斯卡”决不会任人欺负自己,所以他们对于有关求婚者的狂暴脾气的传闻并不怎么介意。祖父甚至认为理应警告青年人一番。”
“你千万小心点!”他说,“听说你很厉害,我们这个可也是个人物呢!”
对此,萨维里采夫十分温厚地答道:
“您别担心!她以后会服帖的!”
祖母也用同样的口吻警告安菲莎道:
“当心点,菲斯卡!你厉害,可是你的尼古拉比你更厉害。他喝醉了酒,不宰掉你才怪呢!”
但是安菲莎也泰然答道:
“没关系,好妈妈,我自有办法!他慢慢会老实的!会服帖的!”
后来,老两口谈了谈谁比谁更凶,谁先骂倒谁,便给这一对青年人订了婚,约莫过了一个半月,又为他们举行了婚礼。萨维里采夫带着妻子回军队去,小两口便过起日子来了。
尼古拉·阿布拉米奇带着妻子在军队里混了四年光景,直到他父亲去世为止。无论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本人的性情怎样凶恶,现在她可是破题儿第一遭知道,人类真正的残暴可以达到何等程度。说她丈夫是个虐待狂未兔太轻,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从早晨起,他便灌得醉醺醺的,吹胡子瞪眼睛,杀人,用鞭子打死人,活埋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作为一个女性,她所期待的完全不是这个。她原以为,男人对女人充其量不过是拧拧、打打、骂骂罢了,对此,她自己也能回敬一番。没想到事情比这严重得多:随时都有被打成残废甚至丧命的危险。加上萨维里采夫已经听到传说:他妻子早在做姑娘的时候就闹过一段风流韵事,似乎还生过一个儿子。这件事成了决定他以后如何对待妻子的出发点。他对她一步也不放松,没有一天不打得她死去活来。他甚至常常把他的马弁谢苗——一个矮壮的、孔武有力的异族人叫来,命令他用皮鞭抽打半裸的妇人。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不止一次鲜血淋漓的在半夜三更(大多在严刑拷打她的时候)跑上街叫巡逻队,但是,萨维里采夫统率的连部驻扎在僻静的村子里,谁也不理会她的喊叫。她觉得可怕极了。她既得不到帮助,也看不见苦难的尽头,前途茫茫;她屈服了。
自然,她表面上是屈服了,心里却牢牢地记住了自己受到的种种凌辱,并且模模糊糊地期待着什么。不管丈夫怎样虐待她,她一定要报仇雪恨的渴望,渐渐在她心里形成,终于使她坐卧不宁。一方面,她意识到她的希望很渺茫;另一方面,她的想象力又为她描绘出一幅生动的情景:一旦解开她的手脚,她便要对丈夫施行种种拷打虐待,这使她忘却了阴森可怕的现实,整个儿沉浸在未来的向往中。谁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丈夫可能生病;酗酒可能使他得瘫痪症,把他钉在病榻上,叫他动弹不得,无能为力。可不是吗,他曾经发过好些次强直症似的癫痢,幸亏他身体结实挺过来了。但是,也许总有一天,癫痢会一发而不可收拾。到了那个时候……
萨维里采夫向我祖父保证过,他一定会教菲斯卡变得服服帖帖,不管怎样,这一点他说对了。她已经不再试图跟丈夫作对,只是尽量不在他跟前露面,大部分时间几乎是无可奈何地呆在厨房里,偶尔遇到他时,她便千方百计讨他欢心。她用这个办法至少收到了这样的效果:丈夫开始渐渐忘掉她了。宅子里变得比较清静,全武行的场面也比较少了。然而,这也许是萨维里采夫自己胆怯了,因为他虐待妻子的事已经传到团长耳朵里,他害怕因此被撤掉连长职务,说不定还会开除公职。
安菲莎·波尔菲利耶夫娜渐渐恢复了元气。但是随着处境的改善,仇恨之火在她的心里越烧越旺。吃饭的时候,她坐在丈夫对面,定睛望着他,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