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庄园生活,是六十至七十年代许多俄罗斯作家注意的中心。他们写下了不少传诵后世的佳作。但是贵族出身的作家们有意无意地把贵族地主阶级的生活加以美化,往往怀着深切的忧虑和惋惜描写本阶级的堕落和衰竭。谢德林与他们截然不同,他背叛了自己的阶级,站在革命民主主义立场上,真实地写出了“一个买卖人口的国家的惨酷景象”(别林斯基)。谢德林在一八六八年的一篇书评中说:“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反对这样的作者,他企图叫公众相信,似乎每一个庄园都是一座爱的舞台,地主花园里每一丛树下都坐着一个‘绝代佳人’。这是完全不真实的。”在一八七一年的另一篇书评里他又说:有的作家把农奴制生活描绘得“多么温煦、光明、舒适、慷慨而恬静啊!可是事实上,在这宁静的外貌下该掩盖着多么惨酷的内幕”!谢德林在《波谢洪尼耶遗风》中,也象在他的其他作品如《戈罗夫略夫一家》中一样,严峻而愤怒地揭开了地主阶级的“惨酷的内幕”,“教导俄国社会要通过农奴制地主所谓有教养的乔装打扮的外表,识别他的巧取豪夺的利益,教导人们憎恨诸如此类的虚伪和冷酷无情”(列宁)。

《波谢洪尼耶遗风》由三十一章既能独立成篇,又是浑然一体的四个有机部分组成。第一部分(一至六章)写波谢洪尼耶贵族尼卡诺尔生活于其中的贵族之家。第二部分(七至十六章)写这家人的亲族。第三部分(十七至二十五章)写农奴尤其是家奴的悲惨遭遇。第四部分(二十六至三十一章)写村邻地主、贵族长和贵族理想主义知识分子。四个部分又可归结为“主人肖像”和“奴隶肖像”两个画廊,在广阔的背景上,通过对压迫者和被压迫者的众多形象的描绘,交织成整个俄国农奴制黑暗生活的画幅。这里,贯串全书的“主人公”是农奴制度。联系所有人物的统一情节,是农奴制下的“日常生活”。

在“主人肖像”画廊中,谢德林无情地鞭挞贵族之家的寄生性和腐朽性。作者把红果庄的恶霸地主安娜置于光天化日之下,淋漓尽致地刻划出她的贪婪、吝啬、专横暴戾,刚愎自用等当权农奴主的典型特征,同时把她的丈夫瓦西里加以对照,写出没落农奴主的精神空虚、卑微猥琐等另一些典型特征。在描写红果庄庄园生活的同时,谢德林给予贵族地主阶级子女的教育问题不少篇幅,揭示农奴制的腐朽道德怎样腐蚀下一代的过程,并以此弓!导读者不由地得出一个唯一结论:农奴制思想不可能培养出有益于社会的人。

从红果庄引发开去,作者接着在读者面前展示出一大群邻村的、县城里的、省会里的、首都莫斯科的地主贵族、高官卑吏的典型形象。这里有凶神恶煞、如狼似虎的萨维里采夫夫妇;有敲骨吸髓、锱铢必较的“模范主人”普斯托捷洛夫;有骄奢淫逸、尔虞我诈的“商业贵族”巴维尔外祖父一家;有腐化堕落、伤风败俗的“公职贵族”斯特利任雷少校;有颟顸无能、尸位素餐的贵族长斯特隆尼柯夫,等等。他们各各具有自己的鲜明个性特点,但又无不受着专制农奴制思想意识和生活力式的支配。

在这个画廊中,初看上去,除了估恶不俊的地主群像,还有几幅颇带几分“田园色彩”的肖像画。“美食家姑母”拉伊莎是其中的一个,她表面上不象其他地主那么残暴,然而,即使是这样一个“好”地主,归根到底,也是靠她为官的丈夫鱼肉百姓的“余泽”,坐享其寡居的优渥生活,她的人生目的仅限于吃得更好,住得更舒适,她的存在于社会毫无裨益。贵族青年知识分子布尔马金是其中的另一个,他心地善良,为人正派,他嫉恶如仇而又孤高自赏,他怀抱理想却又远离人民。面对冷酷而复杂的现实,他束手无策,终其一生,一无所成,只能归入俄罗斯文学中“多余人”的行列。

通过这些广泛的描写,谢德林坚定不移地表明了整个贵族地主阶级的必然灭亡。“模范主人”临终时说:“该死了”,这也是作者对地主阶级的最后判决词。贵族长的结局,更无异是作者对贵族阶级未来命运的预言;这个预言在十月革命后逃往国外由寓公而仆役而葬身异域的白俄身上,得到了验证。

在“奴隶画廊”中,谢德林塑造出两种类型的奴隶群像。一种是从事农业生产的农奴,一种是供主人家庭驱使的家奴。前者受六日劳役制的残酷剥削,披沉重的劳动折磨得精疲力竭,生计维艰。但由于他们是主人养尊处优生活的物质提供者,因而多少还能得到主人的一点“爱惜”:毕竟还有利用夜间和节假日料理自己可怜的一点“家业”的“自由”,得以苟延残喘。而后者,整日价处在主人的淫威下,被视为无足轻重的“草芥”,生杀于夺,全凭主人的好恶,他们是农奴中最底层的奴隶,被蹂躏得“失去了人类的形象”。在“奴隶画廊”中,谢德林浓墨重笔,把自己的深切同情和悲愤大部分倾注在这些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家奴群身上,通过对人物的言行举止、性格特征和内心世界的具体描写,塑造出各有特点的栩栩如生的形象。同是安贫守命的家权,逆来顺受的柯隆,沉默得象一个幽灵,贫乏得连夜里做梦也只会重复白日的劳作:捅炉子、扫地、侍候主人用餐,等等。而农奴制的消极揭发者安努什卡则喋喋不休,一遇机会就要宣传她那“勿抗恶”的“奴隶法典”,以求得到“天国的花冠”。同是反抗压迫和渴望自由的家奴,苦行的萨季尔用云游募化的方式,逃避主人的苦役,求得精神上的解脱;而由于丈夫的奴籍而失去自由的马芙露莎,却能面对权力无边的主人,采取软顶硬抗的行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至死也“决不出卖自己的自由”,最后用自杀控诉了农奴制的罪恶。

谢德林说,他爱人民“爱得心疼”。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人民中的消极情绪,俯首听命的弱点进行严厉而沉痛的批评。与此同时,他又深刻地揭示农奴大众对压迫、无权、黑暗和暴虐的顺从,是专制农奴制及其帮凶——宗教迷信长期期害的结果。他对人民中的消极面的批评,用他的话说,是为了“在读者心中唤起痛苦的感觉”,起来“用自己的力量开辟一条光明大道”。在描绘敢于反抗压迫的家奴,如马芙露莎、万卡—该隐、谢廖日卡、马特廖恩卡等时,字里行间,谢德林倾注了深厚的由衷之情。马芙露莎们的抗争,虽然离开对黑暗社会进行有组织的斗争还很遥远,但毕竟说明了人民反抗力量的存在和他们对自由的渴望。谢德林是熟知农奴同农奴主斗争的形式和规模的,但是在八十年代极端反动的政治条件下,他不可能具体地描写这种斗争。因此,在写到女奴们处死残暴的女地主安菲莎的情节,以及农民有组织地起来惩办地主的“奥龙余事件”的时候,他不得不采取简略陈述和侧面反映的手法,几笔带过。

《波谢洪尼耶遗风》还通过叶尔拉莫夫一类“拥有资本农民——富农形象,写出了在日益解体的农奴制经济内部,怎样“暗暗地产生”本国的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牟取暴利、贪得无厌、自私自利、市侩作风、精神空虚,所有这些不仅是“改革”前的农奴主的阶级特点。也是资产阶级掠夺者在其成熟和堕落时期的特点。

《波谢洪尼耶遗风》不仅教育人民憎恨封建农奴制和资本主义私有制社会,还唤醒人民为追求美好的未来而斗争。谢德林深信人民一定能从“世代奴役”中解放出来,第六章里阐述关于“现在的斗争”与“未来的命运”之间的联系,说明了这一点。他说:“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是很痛苦的,但是已经踏上自觉生活的舞台的人们,至少有一个优越之处,那就是他们保存着自己的为斗争而赴死的权利。……现在的斗争必将反映在人类未来的命运赖以藏身的处所,并且在那里播下丰收的种子。不是所有的光芒都会在斗争的波折中泯灭,其中一部分,必将突破黑暗,为以后重整旗鼓提供出发点:这个思想使真理的捍卫者们的心跳得更坚定,它巩固着建树功绩所必需的力量。”这种对“未来的命运”的深信不疑,是与作者坚信人民创造历史的观点分不开的。因此,《遗风》里在提到一八一二年卫国战争时,谢德林说:“那是一个伟大的考验时代,只有全体俄国人民的努力,才能挽救而且也挽救了国家的危亡”。是这种信仰的力量,在他在文学事业和政治上处于逆境的时候支持了他。是这种信仰的力量使他的作品中虽有痛苦和悲伤,却没有失望和沉沦。“)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