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兰出了一身冷汗。即使看到一个刽子手,也没有象这个大言不惭,功架十足的苦役监坯子那样教他毛骨悚然。

她穿着酒糟色的衣衫,他几乎以为是件血衣。

“太太,倘使事情成功要送掉人家的性命,或是牵涉到刑事罪名,我就不敢接受你老经验的帮助。”

“亲爱的先生,你真是一个大孩子!你又要保持自己的清白,又要希望把敌人打倒。”

维克托兰摇摇头。

“是的,你要这个玛奈弗太太吐出她嘴里的肥肉!老虎啣着牛肉,要它放下,我问你怎么办?你打算摩着它的肩背叫:猫咪啊!猫咪啊!是不是?……你这是不通的。你叫人家厮杀,却不许有死伤!好吧,既然你非要良心平安,我就送你一个良心平安吧。凡是规矩人,总免不了假仁假义的脾气!你等着吧,三个月之内,有个穷苦的教士,来向你募四万法郎的捐,重修近东沙漠中一座残废的修道院。要是你认为结果满意,你就把四万法郎交给他。反正你得了遗产还得送一笔大大的捐税给国库!跟你到手的数目相比,那笔钱也算不得什么。”

她站起来,露出一双胖肉拥在缎子鞋外面的大脚,堆着笑容,行着礼告辞了。

“魔鬼还有一个姊妹呢,”维克托兰一边站起一边想。

他送走了这个丑恶可怕的陌生女人,仿佛从间谍窠里找出来的,也仿佛是神话剧中仙女的棍子一挥,从舞台底下钻出来的妖魔。维克托兰在法院里办完公,跑去见警察总署一个最重要的司长夏皮佐先生,打听陌生女人的来历。一看到夏皮佐办公室里没有旁人,维克托兰·于洛就谢谢他的帮忙:

“你派来看我的老婆子,在罪恶的观点上,真可以代表巴黎。”

夏皮佐摘下眼镜望文件上一放,好不诧异的望着律师:

“我派人去看你,决不会事先不通知你,不给他一个介绍的字条。”

“那么也许是总监……”

“我想不是的,”夏皮佐说,“最近一次维桑布尔亲王在内政大臣家吃饭,跟总监提到你的情形,一个很糟糕的局面,问他能不能大力帮忙。看到亲王对这件家务纠纷那么痛心,总监也很关切,跟我商量过这个问题。我们这衙门一向受人攻击,可是一向是对社会有功的;自从现任总监接手之后,他一开场便决心不过问人家的家事。原则上、道德上,他是对的;事实上他可是错了。在我服务的四十五年中,一七九九到一八一五之间,警务机关的确为多少家庭出过力。从一八二○以后,报纸跟立宪政府把我们的基本条件完全改变了。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再预闻这一类的事,承总监瞧得起我,居然接受了这个意见。公安处长当我的面得到命令,不能采取行动;要是他深入去看你,我要责备他的。这种情形,他可能受到撤职处分。大家随随便便的说一句:‘教警察去办呀!’警察!警察!可是大律师,我告诉你,元帅、大臣,都不知道警察是怎么回事。知道的只有警察自己。那些王上,拿破仑,路易十八,只知道他们的事;我们的事只有富歇、勒努瓦、德·萨蒂讷①,跟几个有头脑的总监才明白……现在,一切都变了。我们给降低了,解除了武装!多少私人的苦难在抬头,在我是只消一点儿独断的权力就可消弭了的!……就是那些限制我们权力的人,有朝一日象你一样,遇到某些伤天害理的事,应当象扫垃圾似的扫掉的时候,恐怕也要想起我们了。在政治上,为了公众的安全,警察要负责防范一切;可是家庭,那是神圣的。有什么谋害王上的计划,我得不顾一切去破案去预防!我要使一座屋子的墙壁变成透明的;可是插足到家庭中去,干预私人的利益,那万万不能,至少在我任内,因为我怕……”

①以上提到的,都是大革命前后的法国警察总监。

“怕什么?”

“怕新闻界!告诉你这位中间偏左的议员先生。”

“那我怎么办呢?”小于洛停了一会又说。

“哎!你们说是家务!好啦,话不是说完了吗?你们爱怎办就怎办;要我帮忙,要警察替私人的情欲跟利益做工具,那怎么行?……你知道,我们前任的公安处长,就是为了这个,受到无可避免的迫害,虽然法官们认为这种迫害不合法。从前,比比-吕潘用警察替私人当差。对社会,这是非常危险的!凭他的神通,那家伙可能作威作福,执掌生杀大权……”

“可是在我的地位?……”于洛说。

“噢!你靠出主意吃饭的人跟我要主意!得啦,大律师,你简直开我玩笑啦。”

于洛向司长告辞,并没看到对方起身送他的时候,微微耸了耸肩膀。

“这样的人还想当政治家!”夏皮佐想着,重新拿起他的公事。

维克托兰回到家里,满肚子的惶惑,对谁都不能说。吃晚饭时,男爵夫人高高兴兴向儿女们报告,说一个月之内他们的父亲可以回来享福,安安静静在家庭中消度余年了。

“啊!只要能看到男爵回家,我拿出三千法郎的利息都愿意的!”李斯贝特叫道,“可是,阿黛莉娜,千万别把这样的喜事拿得太稳,告诉你!”

“贝姨说得不错,”赛莱斯蒂纳说,“亲爱的妈妈,先看事情怎么发展。”

男爵夫人抱着一腔热忱,一肚子希望,说出访问约瑟法的经过,觉得那些可怜的女人尽管享福,实际上是不幸的;她又提到床垫工沙尔丹老头,奥兰省仓库主任的父亲,表示她的希望并不虚空。

第二天早上七点,李斯贝特雇了一辆马车到图尔内勒河滨道,在普瓦西街转角教车子停下,吩咐马夫说:

“你到贝纳丹街七号去一趟,那是一幢只有甬道没有门房的屋子。你走上五层楼,靠左手的门上有个牌子写着:沙尔丹小姐,专修花边开司米。你打铃,说要找骑士。人家回答你:他出去了。你就说:我知道,请你们去找他来,他的女佣人在河滨道上马车里等他……”

二十分钟后,一个好象有八十岁的老头儿,头发全白,鼻子冻得通红,苍白的脸上皱纹多得象个老婆子,穿着粗布软鞋,秃毛的阿尔帕卡呢大氅,伛着背,不戴勋饰,毛线衫的袖口伸在外边,衬衫的颜色黄得不清不白,拖着沉重的步子,鬼鬼祟崇望了望马车,认出了李斯贝特,走到车门旁边。

“啊!亲爱的姊夫,你瞧你落到什么地步!”

“埃洛迪把我什么都搜括光了!”于洛男爵说,“沙尔丹这家人全是该死的坏蛋……”

“你愿不愿意回家?”

“噢!不,不;我想上美洲去……”

“阿黛莉娜已经找到你的线索……”

“啊!要是有人替我还债的话,”男爵的神气很不放心,“萨玛农要告我呢。”

“我们还没料清你的宿债,你儿子还欠着十万法郎……”

“可怜的孩子!”

“你的养老金还要七八个月才好赎出……你要愿意等,我这儿有两千法郎!”

男爵伸出手来,急不及待的样子简直可怕。

“给我吧,李斯贝特!上帝保佑你!给我吧,我有个地方好躲!”

“可是你得告诉我呀,老怪物!”

“行。我可以等这八个月。我发现了一个小天使,性情很好,非常天真,年纪很小,还没有学坏。”

“别忘了法庭哪,”李斯贝特只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于洛上公堂。

“告诉你,那是在夏罗讷街!那个区域是出什么乱子都不希奇的。放心,人家永远找不到我的。贝特,我改名叫做托雷克老头,冒充细木工出身;小姑娘喜欢我,我也再不让人家摆布了。”

“哼!摆布得够了!”李斯贝特瞧了瞧他的大氅,“要不要我带你去,姊夫?”

男爵上了车,就此不告而别的把埃洛迪丢在那里,好象一部看过的旧小说似的。

半小时功夫,于洛对李斯贝特只讲着阿塔拉·于第西那小姑娘,因为他已经染上那种断送老年人的恶癖。到了圣安东城关,夏罗讷街上一所形迹可疑的屋子前面,他拿着两千法郎下了车。

“再见,姊夫;现在你叫做托雷克老头了,是不是?有事只能派人来,每次都要在不同的地方托人。”

“行。噢!我多快活!”男爵一想到未来的新鲜的艳福,脸上就有了光彩。

“这儿,人家可找不到他了,”李斯贝特心里想。到了博马舍大道,她教车子停下,换乘了公共马车回到路易大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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