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阿洛里(1577—1621),意大利佛罗伦萨画家。《朱迪特》是其名作之一。

②皮蒂大厦,在今意大利佛罗伦萨,藏有古代名画极多。

“男爵夫人,你赏光到这儿来,真使我惭愧到了万分,”歌唱家决意要好好扮一下贵妇人的角色。

她亲自推过一张全部花绸面的沙发让给客人,自己只拣一张折椅坐下。她看出这位夫人当年的美貌,那种一刻不停的发抖、一动感情就变成抽搐的情形,引起了她的同情。于洛和克勒韦尔,从前对她形容过这位圣徒的生活,现在她一眼之间就体会到了;于是她不但放弃了抗争的念头,并且对她心领神会到的这种伟大,肃然起敬。淫娃荡妇所取笑的,正是这个大艺术家景仰的。

“小姐,我是给绝望逼得来的,我顾不得体统……”

约瑟法的表情使男爵夫人觉得说错了话,把她寄托全部希望的人得罪了,便望着她不敢再说。这副央求的目光,把约瑟法眼中的火焰熄了下去,慢慢的露出了笑容。两人多少难堪的隐情,就这样心照不宣的表白过了。

“于洛先生离开家庭已经有两年,虽然我知道他在巴黎,却不知他住在哪儿,”男爵夫人声音颤动的说,“我做了一个梦,使我想到一个也许是荒唐的念头,以为你会关心于洛,要是你能使我重新跟他见面,噢!小姐,我在世一天,一定为你祈祷一天……”

歌唱家不曾回答,两颗眼泪先在眼眶里打转。

“夫人,”她的语气卑恭到极点,“我没有认识你的时候就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是现在,从你身上,我不胜幸运的见到了贤德在世界上最伟大的代表,才明白我的罪孽是多么深重,我真心的忏悔;请你相信,我要尽我的力量补赎我的罪过!……”

她拿了男爵夫人的手,不让她撑拒,恭恭敬敬的亲了一下,甚至把腿也弯了一弯。然后象扮演玛蒂尔德①进场时的神气,她气概非凡的站起来,打了铃。

①玛蒂尔德,罗西尼的歌剧《威廉·退尔》中的女主角。

“你,”她吩咐当差的,“赶快骑了马,到圣莫神殿街去把小比茹找来。替她雇一辆车,多给点儿钱给马夫,要他赶一赶。一分钟都不许耽误,要不,小心你的饭碗。”

说罢她回来对男爵夫人说:

“夫人,请你原谅。我一找到埃鲁维尔公爵做后台,马上把男爵打发掉,因为他为我快要倾家荡产了。除此以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干戏剧的初出茅庐,都得有后台。我们的薪水还不够我们一半的开支,所以得找些临时丈夫……我并不希罕于洛先生,是他使我离开一个有钱人,一个虚荣的冤大头的。要不然,克勒韦尔老头会正式娶我。”

“他跟我说过的,”男爵夫人插了一句嘴。

“啊,你瞧,夫人!要是克勒韦尔的事成了,我正式嫁了人,现在也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女人了!”

“小姐,你有你的苦衷,上帝会原谅的。我非但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这番倒是来向你求情的。”

“夫人,我供给男爵的生活费,快有三年了……”

“你!……”男爵夫人嚷着,眼泪都涌了上来,“啊!我怎么报答你呢?我只能够祈祷……”

“对了,是我……还有埃鲁维尔公爵,他是一个热心人,真正的贵族……”

然后约瑟法把图尔老头如何安家如何结婚的事说了一遍。

“这样说来,小姐,靠了你的帮助,我丈夫并没有吃苦喽?”

“我们一切都替他安排好的,夫人。”

“现在他在哪儿呢?”

“六个月以前,公爵告诉我,男爵把公证人那边的八千法郎支完了;公证人只知道他叫图尔,那笔款子是每隔三个月分批给的。从此我跟公爵都没有听到男爵的消息。我们这般人又忙又乱,没有功夫去打听图尔老头。碰巧六个月以来,比茹,那个替我绣花的女工,他的……怎么说呢?”

“他的情妇,”男爵夫人接口道。

“他的情妇,”约瑟法跟着说,“没有上这儿来。奥林普·比茹很可能已经离了婚。我们这一区,离婚的事是常有的。”

约瑟法起身把花坛中名贵的鲜花摘了几朵,扎成一个美妙的花球献给男爵夫人。真的,男爵夫人简直不觉得在那里等待。好象一般的人把天才当做三头六臂的怪物,吃喝、走路、说话都跟旁人不同似的,阿黛莉娜也预备看到一个迷人的约瑟法,歌唱家的约瑟法,又机灵又多情的荡妇;却不料见到的竟是一个安详稳重的女子,高雅、大方、朴素、因为象她那种女演员知道自己在晚上才是王后;不但如此,她还在目光、举动、态度之间,对贤德的女子,对赞美诗中所谓的痛苦的圣母,表示充分的敬意,用鲜花来放在她的伤口上,有如意大利的风俗把花供奉圣母像一样。

过了半个钟点,当差的回来报告:“太太,比茹的妈妈已经在路上了;可是奥林普那小姑娘没有在。您的绣花工人高升了,结了婚……”

“跟人同居了吗?……”约瑟法问。

“不,太太,正式结婚了。她做了一个大铺子的老板娘,丈夫开着很大的时装店,做到上百万生意,在意大利人大街上;她把原来的绣作铺丢给了姊姊跟母亲。此刻她是葛勒努维尔太太了。那个大商人……”

“又是一个克勒韦尔!”

“是的,太太。他在婚书上给了比茹小姐三万法郎利息的存款。听说她姊姊也要嫁一个有钱的肉铺老板。”

“你的事恐怕糟了,”歌唱家对男爵夫人说,“男爵已经不在我原先安插他的地方。”

十分钟后,当差的通报说比茹太太来了。约瑟法为谨慎起见,请男爵夫人坐到小客厅去,把门拉上了,说:

“她见了你要胆小的。一猜到你跟这件事有关,她就不肯说老实话,还是让我来盘问她。你躲在这儿,句句话都听得见。这套戏,人生中跟舞台上都是常演的。”

“喂,比茹妈妈,你们可是得意啦?……你女儿运道倒不差!”

比茹妈妈穿着杂色方格花呢衣衫,好似星期日打扮的门房。

“唉!得意!……女儿给我一百法郎一月,她自己可是车子进车子出的,饭桌上都是银器,有了一百万家私!……照理奥林普不该再要我辛苦了。活了这把年纪还得做活!……

这算是对我好吗?”

“你把她生得这么漂亮,她不应该不孝顺你,”约瑟法接着说;“可是她干吗不来看我呢?是我提拔她过的好日子,把她配给我的叔叔的……”

“是啊,太太,那个图尔老头!……可是他年纪真大,身子也不行啦……”

“你们怎么打发他的呢?他还在你们家吗?……比茹不应该离开他的,现在他发了大财,有几百万呢……”

“哎唷,我的老天爷!她对他不老实的时候,我们就是这么说的。可怜的老头儿,人真和气。啊,她把他搅得七荤八素!奥林普后来变坏了,太太!”

“怎么的呢?”

“太太,你别生气。她认得一个在戏院里当啦啦队的,圣马尔索城根一个老床垫工人的侄孙。那个光棍,象所有的小白脸,说穿了便是婊子掮客!他是神庙街上的红人,在那里推销新出笼的货色,照他说来是给新出道的女戏子找门路。他一天到晚好吃懒做,天生的喜欢打弹子,喝老酒。‘这不是一桩行业呐!’我对奥林普说。”

“可惜倒真是一桩行业,”约瑟法说。

“奥林普给这小子迷昏了头,他呀,太太,来往的全是不三不四的人,有一回在咖啡店里跟做贼的给一块儿抓去了,可是啦啦队的头目勃罗拉把他保了出来。那小子戴着金耳环,一事不做的鬼混,就吃那些为小白脸发疯的女人!图尔先生给我们小丫头的钱,全给他吃光了。铺子给搅得一塌糊涂。绣花挣来的钱,都在弹子台上送掉。唉,太太,那小子有个漂亮妹妹,跟他差不多的行业,没有出息的,在大学区里鬼混。”

“茅庐游乐场的一个私娼罗,”约瑟法插了一句。

“对啦,太太。所以伊达摩,那小子姓沙尔丹,绰号叫伊达摩,认为你叔叔的钱还不止表面上那一些;把他妹子埃洛迪(他给她起了一个戏子的名字),不让我女儿有一点疑心,送到我们工场里做工;哎唷!老天爷!她跑来搅得七颠八倒,把所有的女孩子全教坏了,一个个变了老油子……她千方百计勾上了图尔老头,把他拐到不知哪儿去了。这一下,我们可受累啦。老头儿丢下一大批债,至今我们还没有能还清,可是这个归我女儿去对付了……等到伊达摩替妹子把老头儿拐走之后,他就丢掉了我女儿,去姘一个杂耍戏院里挂头牌的小姑娘……这样以后我女儿就攀了亲,让我慢慢说给你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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