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英国小说家刘易斯的《修士》中的人物,一个放荡而可怕的女人。

②克拉纳前(1472—1533),德国画家,雕刻家;梵·爱克(1385?—1441),弗朗德勒画家。

“我开场是一个吃不饱的村姑,想不到现在变了时髦女人,”她说。

她继续替里韦先生做些最精细的绣作,说是为了不要浪费光阴。其实她的日常生活忙得很;只是乡下人的脾气,始终不肯扔掉吃饭家伙,在这一点上,他们象犹太人。

每日早上,天刚亮,贝姨便带了厨娘上中央菜市场。在贝特的计划中,使于洛男爵倾家荡产的家用账,应当替她亲爱的瓦莱丽捞进一笔,而事实上也的确捞进一笔。

一般煽动的作家在下层阶级中散布的主义,实在是贻害社会的主义;从一八三八年起,没有一个家庭主妇不曾受到这种主义的恶果。家家户户,用人的漏卮是今日一切财政漏卮中最严重的。除了极少的例外,——那些例外真有资格受蒙蒂翁道德奖金①,——厨子和厨娘都是内贼,拿工钱的、不要脸的贼,政府还殷勤备至的做他们的窝赃,鼓励他们偷盗,而篮头秤底这句老笑话,差不多认为厨娘的揩油是应当的。从前女仆舞弊两法郎去买政府彩票,现在要刮五十法郎存入储蓄银行了。可笑那般麻木不仁的清教徒,到法国来试验一下博爱主义,就以为把大众都感化成君子了!在主人的饭桌与菜市之间,设有秘密的关卡,巴黎市政府征收进口税,还远不如仆役们无货不税那么精密。除了一切食物要抽百分之五十的重税以外,他们还要零售商逢时过节送一份厚礼。连最上级的商人都得向这个秘密的权威低头:车商、首饰商、裁缝,没有一行不是忍气吞声的照给。你想监督他们吧,那些下人便毫不客气的把你顶回去,再不然假装不小心,给你闯些不大不小的祸,让你破财;从前是主人盘问他们的来历,现在是他们打听主人的底细了。这种风气的祸害,业已达于极点,法院虽用重典也是枉然;但只消定一条法律,限令仆役都要有一份工人身份证,包你灵效如神,积弊可以立刻肃清。仆役上工要提出身分证,主人辞工要批明辞歇的理由,这样以后,败坏的风俗才能遏止。一心关切国家大事的人,全不知巴黎的下层阶级堕落到什么田地:它的腐化,只有它满肚子的嫉妒可以相比。二十岁的工人,娶一个四五十岁、靠偷盗起家的厨娘的,不知有多少,这是统计上找不到的。这种婚姻的后果,从犯罪、种族退化、不合理的配偶生活三点来说,可以令人不寒而栗。至于仆役的偷盗所造成的经济损失,在政治观点上又是为害无穷。生活负担加了一倍,多数家庭都不能再有额外开支。而额外开支一方面在各国商业中占到半数,一方面也代表生活的精华。对许多人,书籍与鲜花之重要根本不下于面包。

①蒙蒂翁(1733—1820),法国慈善家,曾设立多种道德及文学奖,每年由法兰西研究院颁发。

李斯贝特是深知巴黎人家这个可怕的创口的,那一次在紧张的情形之下,她和瓦莱丽发誓结为姊妹,答应尽力帮她忙的时候,意思就是要替瓦莱丽当家。她在孚日山中找来一个外家方面的亲戚,当过南西主教的厨娘,极虔诚极方正的老姑娘。因为怕她在巴黎毫无经验,尤其怕她听人家的坏主意,好多经不起诱惑的老实人不是这样学坏的吗?李斯贝特特地陪了玛蒂里讷上中央菜市场,教她怎样买东西。知道各种货色的实价使菜贩不敢欺负,不吃时鲜的菜而等平价的时候再买(例如鱼类),熟悉食物的行市,能够预料涨风而逢低买进:这种管家头脑,在巴黎对家庭经济是最重要的。玛蒂里讷工资既高,外赏又多,自然爱护东家,愿意买得便宜了。近来她买菜的本领已经追上李斯贝特,李斯贝特也觉得她相当老练、相当可靠,除掉瓦莱丽请客的日子,不必再亲自出马。但请客是经常的。原因是:男爵变得循规蹈矩,而对玛奈弗太太在短时期内越来越热,越来越贪恋,觉得越少离开她越好。先在这儿一星期吃四顿饭,以后他天天在这儿吃饭了。女儿出嫁半年以后,他按月给玛奈弗太太两千法郎作为他的伙食费。玛奈弗太太把她亲爱的男爵想招待的客人请来。而且晚饭老是预备好六客,男爵随时可以带三个不速之客回来。李斯贝特凭她的经济手腕,居然尽一千法郎把饭菜弄得非常丰盛,按月省下一千法郎交给玛奈弗太太。瓦莱丽的衣着费,是由克勒韦尔与男爵大量供给的,两位女朋友这方面又省下一千法郎一月。因此,那么纯洁那么天真的女人,有了大约十五万法郎的积蓄。她拿利息和每月的私房凑成资本,交给克勒韦尔运用,大大的赚了几笔,因为克勒韦尔很乐意让他的小公爵夫人分润一下他交易所里的好运。他把投机市场的切口和门道指点给瓦莱丽;象所有的巴黎女子一样,她很快的青出于蓝,超过了师父。李斯贝特,房租衣着都不用操心,拿了一千二百法郎利息一文不花,也有了五六千法郎的小资本,由克勒韦尔代为生利。

虽然如此,男爵与克勒韦尔两人的爱情,对瓦莱丽毕竟是一副重担。人生之中有些事情,其作用有如钟声之于蜜蜂,能够把分巢的蜂集中起来;这件故事重新开场的下一天,瓦莱丽就是被这种事情惹得心烦意乱,跑上楼去找李斯贝特叹苦经,把话题当做吊在舌尖上的烟卷似的唠叨不休,这是女人们发牢骚的故技。

“李斯贝特,告诉你,今天早上陪两小时克勒韦尔,真是受罪!恨不得叫你去代一下!”

“不行哪,”李斯贝特笑道,“我是要童贞到老的了。”

“给这两个老头儿玩!有时候我真觉得丢人!唉!要是可怜的母亲看到我的话!”

“你把我当做克勒韦尔了。”

“告诉我,亲爱的贝特,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呕!要是我长得好看,我也会……也会风流的。何况你!”

“可是你可以随心所欲,拣你喜欢的人,”玛奈弗太太叹了一口气。

“吓!玛奈弗能算人吗?他是个尸首,早该埋掉的了;男爵好比你的丈夫,克勒韦尔是你的情人;我觉得你跟别的女人一个样儿,没有什么不正当。”

“不是的,我的好姑奶奶,我难受的不是这个,你不愿意理会我的意思……”

“噢!我明白!”贝特叫道,“你的心事就是我要报仇的事。

你急什么!……我在用功夫哪。”

“我为文赛斯拉把身子都磨瘦了,连面都见不到!”瓦莱丽伸着手臂说,“于洛请他吃饭也不来!这狠心汉竟不知人家在疼他爱他!他的女人是什么东西?一堆漂亮的肉罢了!不错,她长得好看,可是我,我觉得我比她妖!”

“放心,孩子,他会来的,”李斯贝特的口气仿佛奶妈哄着一个急躁的孩子,“我一定要他来!……”

“什么时候呢?”

“也许这个星期之内。”

“噢!你多好!”

由此可见这两个女人合而为一了;瓦莱丽的快活,生气,所有的行为,哪怕是胡闹吧,都由两个人考虑成熟而后决定的。

李斯贝特一方面给这种荡妇生涯惹动了心火,大小事情替瓦莱丽出主意,一方面根据无情的逻辑,进行她的报仇大计。并且她也真喜欢瓦莱丽,把她当做女儿,当做朋友,当做情人,觉得她象生长海外的女人那样服从,象淫娃荡妇那样柔顺;她每天早上跟她拉拉扯扯,比跟文赛斯拉的聊天不知有趣多少,她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刁钻促狭而乐一下子,把男人的糊涂取笑一番,或者把彼此的财产,算一算越来越多的利息。在李斯贝特的计划和新交的友谊中间,比从前对文赛斯拉的痴情,不知多出几许丰富的材料,好让她大肆活动。仇恨满足的快意是心灵最痛快最酣畅的享受。我们的心有如一座情感的矿山,爱是黄金,恨是铁。最后,瓦莱丽全盛时期的美艳,又是她十二分崇拜的,就象一个人崇拜自己所没有的东西一样;而这个美又比文赛斯拉的容易捉摸,不象他的那么冷。

快满三足年的时候,李斯贝特开始看到她暗中化尽心血所做的破坏工作有了进展。李斯贝特管思想,玛奈弗太太管执行。玛奈弗太太是一把刀,李斯贝特是操刀的手,而这双手越来越急的打击那个她越来越厌恶的家庭了,因为一个人的恨也象一个人的爱一样,会一天一天增加的。爱与恨是两种自生自发的情感;但两者之间,恨的寿命更长久。爱有限度,因为人的精力有限度,它的神通有赖于生命,有赖于挥霍;恨近乎死亡,近乎吝啬,它是一种活跃的,抽象的东西,超乎生命万物之外的。李斯贝特一找到自己的天地,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发挥了出来,象耶稣会教士一样神通广大。她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个人:容光焕发,梦想一跃而为于洛元帅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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