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十万法郎!”古董商说,“我要有钱,我就花两万法郎把它买下来;模型毁掉之后,那就成了独一无二的财产……一个大老会花三万四万的,把这件作品买去装饰他的客厅。艺术品中从没有过一座雅俗共赏的时钟,而这件作品,先生,的确解决了这个难题……”

“这是给你的,先生,”奥棠丝给了古董商六块金洋①,把他打发了。可是艺术家送他到门口嘱咐道:

①每块值二十法郎。

“对谁都别说你到这儿来过。有人问你铜像送到哪儿,就说送给埃鲁维尔公爵,那位有名的收藏家,住在沼地街的。”

古董商点了点头。男爵看见艺术家回进屋子,便问:

“你贵姓哪?”

“斯坦卜克伯爵。”

“有证明文件没有?”

“有的,男爵,是俄文和德文的,可是没有经过官方签证……”

“你能不能塑一座九尺高的人像?”

“能,先生。”

“那么我要去跟几位先生商量,要是他们满意你的作品,我可以让你承揽蒙柯奈元帅的像,预备送入拉雷兹神甫公墓,立在他墓上的。陆军部和前帝国禁卫军军官,捐了很大一笔款子,所以我们有挑选艺术家的权。”

“噢!先生,那是我的运气喽!……”斯坦卜克对着接二连三的有事愣住了。

“你放心,”男爵和颜悦色的回答,“我要把这座铜雕跟这个模型拿给两位大臣去瞧,要是他们赏识的话,你就走运了……”

奥棠丝抓起父亲的手臂,拚命的拧着。

“把你的文件拿来;你的希望,对谁都别提,连对我们的贝特老姨也不能说。”

“怎么!李斯贝特?”于洛太太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结局,却猜不透所用的方法。

“我可以替夫人塑一座胸像,证明我的能力……”文赛斯拉补上一句。他欣赏于洛夫人的美,正在把母女两个比较。

“哎,先生,可能你的前程很远大呢,”男爵被斯坦卜克文质彬彬的仪表迷住了,“不久你就会知道,在巴黎,一个人单靠他的才具是不会长久的,只有持久的工作才会成功。”

奥棠丝红着脸,把一口装着六十块金洋的精美的阿尔及利亚钱袋,递给文赛斯拉。艺术家始终脱不了他的贵族气,看到奥棠丝脸红,也不禁流露出羞怯的神色。

“这是不是你的作品第一次卖钱?”男爵夫人问。

“是的,夫人,这是我艺术工作的第一次酬报,却不是第一次出卖劳力,因为我做过工人……”

“那么,希望我女儿的钱给你发个利市!”于洛夫人回答。

男爵看见文赛斯拉老提着钱袋不收起来,便说:

“你放心收起来罢。这笔钱将来会由一个大老还给我们的,说不定什么亲王之流,为了要谋这件美丽的作品,肯出几倍的价钱向我们收买的。”

“噢!爸爸,不行,我不肯出让的,哪怕是王太子要,我也不肯呢!”

“我可以替小姐另外雕一座更美的……”

“那不是这一座啦,”她说完又觉得说得太多了,羞得躲到花园里去了。

“那么我回家去把模型与阴模一齐毁掉罢!”斯坦卜克说。

“好吧,你把文件拿来,不久我就有回音给你,要是你的一切都跟我预料的一样。”

听到这一句,艺术家不得不告辞了。对于洛夫人和奥棠丝行过礼——她特意从花园中进来受他这个礼,——他到杜伊勒里花园中去溜了一会,暂时不能、也不敢回到阁楼上去受暴君的盘问,把他的秘密逼出来。

奥棠丝的爱人,想象中一下子有了多少题材,又是群像又是人像;他觉得精神百倍,直有亲自斫凿大理石的力气,象那个也是身体娇弱的卡诺伐一样①。奥棠丝把他改变了,他马上有了灵感。

①卡诺伐(1757—1822),意大利名雕塑家。

“哎!哎!”男爵夫人对她的女儿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亲爱的妈妈,你刚看到咱们贝姨的爱人啦,现在是我的啰,我希望。……可是你得闭上眼睛,装做不知道。天!我本想瞒着你的,现在都给你说了罢……”

“好啦,再见,孩子们,”男爵拥抱了女儿跟妻子,“或许我要去看看山羊,从她那儿我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关于那个青年。”

“爸爸,留神哪!”奥棠丝又嘱咐了一遍。

奥棠丝讲完了她诗一般的故事,最后一节便是当天早上的情形,男爵夫人叫道:

“噢!孩子!亲爱的孩子,世界上最狡猾的还是天真!”

真正的热情自有它的本能。让一个好吃的人在一盘果子中挑,他不大会错的,甚至用不着看,就能抓到最好的。同样,让一般有教养的女孩子,绝对自由的去挑选她们的丈夫,要是所挑中的男人她们的确能得到,她们也难得会挑错。天性是百发百中,万无一失的。这种天性叫做一见钟情。而爱情方面的第一眼,就等于千里眼。

男爵夫人的快乐,虽然为了母亲的尊严而多少藏起一点,也不下于女儿;因为克勒韦尔所说的奥棠丝三种嫁人方式,她认为最好的一种似乎可以成功了。她觉得这桩奇遇就是她热烈的祈祷感动了上帝所致。

斐歇尔小姐的奴隶,终于不得不回家了,他居然想出主意,把艺术家的快乐遮盖他爱人的快乐,表示他的得意是为了作品的初次成功。

“行啦!我那组像卖给埃鲁维尔公爵了,他还要给我别的工作呢,”他把值一千二百法郎的金洋扔在了老姑娘的桌上。

当然,他藏起了奥棠丝的钱袋,揣在怀里。

“嗳,总算运气,”李斯贝特回答,“我已经累死了。你瞧,孩子,你这一行,钱来得多不容易,这是你第一次挣来的钱,可是辛苦了快五年了!这笔数目,仅仅足够还我自从积蓄换成你的借票以后,新借给你的钱。”她数过了钱又说:“可是你放心,这一笔我要完全花在你身上。现在咱们可以消消停停的过一年。一年之内,你可以还清债务,还可以有多余,倘使你老是这个劲儿干下去。”

文赛斯拉看见他的狡计成功了,便对老姑娘编了一套关于埃鲁维尔公爵的故事。贝特回答说:

“我要教你照着时行的款式穿黑衣服,内衣也得添新的,到你保护人那儿总得穿得象个样。再说,你也该找个屋子,比这个怕人的阁楼更大更合适的地方,好好的布置起来……”她把文赛斯拉打量了一番,又道:“瞧你多高兴!你简直换了一个人。”

“他们说我的铜像是一件杰作呢。”

“那么,再好没有啦!再做几件呀,”这个枯索而实际的姑娘,全不懂什么成功的喜悦,什么艺术的美。“已经卖掉的不用想了;应当再做点新的去卖。为这件该死的《参孙》,你花了两百法郎,人工和时间还没算上。你的时钟要浇铜的话,还得两千法郎。嗳,倘使你相信我,就该把那两个小孩替小姑娘戴菊花冠的东西完工,巴黎人一定喜欢的……我吗,我要到葛拉夫裁缝铺去,再上克勒韦尔先生家……你上楼吧,我要穿衣服了。”

下一天,男爵对玛奈弗太太简直害了相思病,便找贝姨去。她开出门来看见是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他从来没有登门拜访过。她心里想:“是不是奥棠丝打我爱人的主意呀?……”头天晚上,她在克勒韦尔家知道大理院法官的那头亲事完了。

“怎么,姊夫,你来这儿?这是你生平第一遭来看我,决不是为了我的漂亮眼睛来巴结我罢?”

“漂亮眼睛!不错,”男爵回答,“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那样的漂亮眼睛!……”

“你干什么来着?在这种丑地方招待你,我多难为情。”

贝特住的两间屋的第一间,于她又是客厅,又是饭厅,又是厨房,又是工场。家具就象一些小康的工人家里的:几张草垫的胡桃木椅子,一张小小的胡桃木饭桌,一张工作台,几幅彩色版画,装在颜色变黑了的木框内,窗上挂着纱窗帘,一口胡桃木大柜子,地砖擦得雪亮,干净得发光。一切都纤尘不染,可是到处冷冰冰的情调,活象一幅泰尔比尔①的画,画上所有的,这里都有,连那灰灰的色调都不缺,那就是从蓝色变为苎麻色的糊壁纸。至于卧房,从来没有人进去过。

①泰尔比尔(1617—1681),荷兰风俗画家。

男爵眼睛一扫便什么都看清了,每件东西都留着庸俗的标记,从生铁炉子起到家用的器皿,他感到一阵恶心,想道:

“所谓德行,就是这副面目!”

“我干什么来着?”他提高了嗓子回答,“你那么精灵,瞒不过你的,老实跟你说了吧,”他一边坐下,撩开一点叠裥的纱窗帘,从院子里望过去。“你这屋子里有一个挺美的美人儿……”“)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