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耸了耸肩膀.
“你们简直变成了怪人,而且在所有方面,”他又开口说下去.“我刚才对你说,我一点不明白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到底在想什么和担心什么.她歇斯底里,哭哭啼啼,说什么我们丢人现眼,受尽了奇耻大辱.谁丢我们的脸?怎么丢我们的脸?跟谁?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我承认,我有错(这点,我是意识到了的),有很大错误,但是,这个……不安分的女人(加之行为恶劣)的一再纠缠,说到底,是可以叫警察来加以限制的,我今天就打算去见一个人,跟他打声招呼.一切都可以平平静静.和和美美,甚至客客气气地经由后门处置好,决不会闹出丢人现眼的事.至于将来从此多事,有许多事说不清,这我也同意;这里一定有阴谋;但是,如果对这事一无所知,当然也就无从说清楚;如果我没听见,你没听见,他没听见,其他人也什么都没听见,那么我倒要请问,到底是谁听见了呢?照你看来,这应该作何解释呢?除非十有八九,此事乃捕风捉影,压根不存在,就像,比如说,月光……或者,别的幽灵.”
“她是疯子,”公爵嘟囔道,突然痛苦地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如果你说的是那女人,咱俩想到一块去了.我多多少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于是我也就心安理得地睡着了.但是我现在看到,她们想的也许更有道理,因此也就不信她疯了的说法了.退一步说,就算这女人爱找茬吧,她精于此道,决不会是疯子.就拿她今天说的卡皮通.阿列克谢伊奇那件事说吧,就是有力的证明.就她来说,是存心坑人,起码行为狡诈,别有用心.”
“您说那位卡皮通.阿列克谢伊奇?”
“哎呀,我的上帝,列夫.尼古拉伊奇,你根本没听我说话呀.我一开头就跟你谈到这个卡皮通.阿列克谢伊奇的事;我大吃一惊,直到现在,我的手脚还在发抖.就是因为这事,今天我才在城里给耽搁了.卡皮通.阿列克谢伊奇.拉多姆斯基,就是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的叔叔呀……”
“是吗!”公爵叫起来.
“他今天早晨开枪自杀了呀,一大早,七点钟.一个受人敬重的老头,行年七十,伊壁鸠鲁主义者(指爱寻欢作乐的享乐至上主义者……她说得一点没错……一笔公款,很大的款子!”
“她到底从哪儿……”
“从哪儿知道的吗?哈哈!要知道,她刚一出现,她四周就形成了一个参谋部.你知道,是些什么样的人现在经常登门拜访她,寻求’荣幸,地一睹芳颜吗?她自然会从客人那里听到些什么,因为现在已经全彼得堡都知道了,而这儿帕夫洛夫斯克也已经有一半人知道了,说不定全帕夫洛夫斯克都知道了.听人家告诉我,她提到军服的事,也就是叶夫根尼.帕夫雷奇未雨绸缪,先行退伍的事,这看法多细呀!这种旁敲侧击也太阴险了嘛!不,这不能表明疯狂.我当然不信叶夫根尼.帕无雷奇能够未卜先知,早就知道即将大祸临头,也就是说,早知道某年某月某日的七点钟会发生什么事,等等,等等.但是,他可能会预感到这一切.可是我,我们大家和希公爵,还指望他叔叔会留给他一份遗产呢!可怕!太可怕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明白,我毫无责怪叶夫根尼.帕夫雷奇之意,我急于向你说明这点,但是话又说回来,这终究可疑.希公爵非常吃惊.这一切发生得也太怪了嘛.”
“但是叶夫根尼.帕夫雷奇的行为究竟有什么可疑之处呢?”
“毫无可疑之处!他的所作所为非常光明磊落.我也没做任何暗示.我想,他本人的财产不会有丝毫损失.不用说,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听都不想听……但是重要的是,所有这些家门不幸,或者最好说是所有这些闲言碎语,叫人简直不知道怎么称呼它好了……说句掏心窝的话,列夫.尼古拉伊奇,你是我们家的朋友,想想看,原来是这么回事,虽然并不确凿:似乎叶夫根尼.帕夫雷奇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向阿格拉娅求过爱,但他得到的却似乎是她的断然拒绝.”
“不可能!”公爵激动地叫起来.
“你难道知道什么吗?你瞧,亲爱的,”将军猛地一怔,感到很吃惊,他目瞪口呆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我也许不该对你信口开河,说了一些不成体统的话,但是这无非是因为你……你……可以说吧,是这样的人.也许,你知道什么特别的情况吗?”
“关于叶夫根尼.帕夫雷奇……我什么也不知道,”公爵嘟囔道.
“我也不知道!她们想把我……小老弟,简直想把我活埋了,她们这样干的时候都不肯想想,一个人落到这样的地步心里有多难受,我肯定会受不了的.刚才又大吵大闹了一场,闹得不可开交.我是把你当亲儿子一样跟你说这话的.主要是,阿格拉娅似乎在笑话母亲.说什么她大约在一个月前,似乎拒绝了叶夫根尼.帕夫雷奇,又说什么他俩作过一次相当正式的谈话……这是两个姐姐作为一种猜测……不过是很肯定的猜测说出来的.但是,要知道,这孩子非常任性,而且爱幻想,真叫人一言难尽!她待人宽厚,心肠好,人也聪明……这一切在她身上也许都有,但是与此同时,任性而又爱挖苦人……总之,是一种魔鬼般的性格,再加又爱幻想.刚才她当面笑话她母亲,笑话她姐姐,笑话希公爵;对我就更不用说了,她很少有不笑话我的时候,但是我能拿她怎么样,谁让我喜欢她呢,甚至她笑话我,我也喜欢她……似乎正因为这点,这小鬼也特别喜欢我,也就是说,她似乎喜欢我胜过喜欢其他所有的人.我敢打赌,她一定抓住什么事尽情地取笑过你了.方才,在楼上大吵大闹之后,我又碰到你们俩在谈话;她跟你坐在一起,好像若无其事似的.”
公爵满脸通红,攥紧右手,但是一言不发.
“我亲爱的.好心肠的列夫.尼古拉伊奇!”将军蓦地动情地.热烈地说道,“我……甚至还有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本人(话又说回来,她又开始糟蹋你了,而且还捎带上了我,都是为了你,但是到底因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我们毕竟是爱你的,真心真意地爱你和尊敬你,尽管表面看去,你也不无缺点.但是,你得承认,亲爱的朋友,你自己也得承认,突然冒出了个让人猜不透的哑谜,听到这样的话怎能叫人不懊丧呢:这小鬼也真沉得住气(因为她当着母亲的面,对我们提的所有问题,特别是对我提的问题,摆出一副极端蔑视和不屑一顾的样子,因为我,让魔鬼把我抓去吧,突然犯傻,想要摆出一副一家之长的威风来……唉,瞧我这股傻劲),这个冷血动物似的小鬼,突然嘲笑地宣布,说那个‘疯女人,(她就是这么说的,我感到纳闷,她竟跟你说的话如出一辙,她说:‘难道你们至今都没能看出这点来吗?,),那个疯女人’竟异想天开,无论如何想让我嫁给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公爵,因此她要把叶夫根尼.帕夫雷奇从我们家撵出去……她竟说了这话;此外,没作任何解释,只哈哈大笑,我们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她却砰的一声带上门,出去了.后来,有人告诉我她跟你不久前发生的那件怪事……还有……还有……我说亲爱的公爵,你不是个心胸狭窄,而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你身上的这一特点,我早就发现了,但是……请不要见怪:真的,她在取笑你.像小孩似的取笑你,因此你也不必生她的气,但这确实是这样.你也不必胡思乱想……她无非是在拿你,拿我们大家寻开心,因为无事可做.好了,再见!你知道我们的感情,我们对你的真诚的感情吗?这种感情是始终不渝的,无论何时何地……但是……我要往这边走了,再见!我很少像现在这样心绪不宁.魂不守舍,(俗话是怎么说来着?)(原文是一句成语(直译应为”不在自己的盘子里”),源出法语ne_pas_tre_dans_son_assiette.)……住别墅竟住到这份上了!”
公爵独自一人留在十字路口,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迅速穿过马路,走近一家别墅的亮着灯光的窗口,打开刚才跟伊万.费奥多罗维奇谈话时一直紧紧攥在右手里的小纸条,凑近微弱的灯光,读道:
“明晨七时,我将在公园的绿色长椅上等您,不见不散.我决定和您谈一件跟您直接有关的非常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