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突然走到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面前.

“叶夫根尼.帕夫雷奇,”他拉住他的手,奇怪而又激动地说道,“请您相信,尽管您有不足之处,但是我认为您是一个极其高尚和非常好的人;请您相信我的话……”

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甚至惊讶得后退了一步.霎时间,他忍不住想捧腹大笑,但是硬压了下去;他凑近一看,发现公爵似乎有点反常,起码有点特别.

“我敢打赌,”他大声说道,“公爵,您想说的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也许,您这话完全不是对我说的……但是您怎么啦?您感到不舒服?”

“可能,很可能,您一语破的,也许,我想找的并不是您!”

他说完这话,似乎奇怪地,甚至滑稽地微微一笑,但是突然又好像激动起来,叫道:

“请诸位再不要谈起我三天前的所作所为了!对这三天我感到很羞愧……我知道我错了……”

“那……那您到底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呢?”

“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我看到,您大概因为我而感到无地自容;瞧,您的脸红了,这说明您有一颗美好的心.我马上就走,请放心.”

“他到底怎么啦?难道他每次发病都是这样开头的吗?”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恐惧地问科利亚.

“请别在意,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我没有犯病;我马上就走.我知道,我……有先天缺陷.我生了二十四年病,从出生直到二十四岁.现在你们把我的话就当作病人说的话好了.我这就走,马上就走,请诸位放心.我并不脸红……因有病而脸红岂不滑稽吗,对不对?……但是我在社会上是个多余的人……我并不是因为自尊心作怪才说这话的……我在这三天里思前想后,终于决定一有机会就把这一切真诚地.坦率地告诉诸位.有这么一些观念.崇高的观念,是我不应该开口谈的,因为我一开口肯定会贻笑大方;希公爵刚才就提醒过我这点……我的举止很不得体,也缺乏分寸感;我说话词不达意,不能表达相应的思想,而这是对这些思想的凌辱.也因为我无权……再说我这人多疑,我……我坚信,在尊府,大家决不会欺侮我,大家都爱我,而且爱我胜过我应该得到的爱,但是我知道(我心里一清二楚),经过二十年的疾病缠身之后,一定会留下某种后遗症,因此我的行为不可能不引起大家哑然失笑……我说有时候……不是这样吗?”

说罢,他便东张西望,仿佛在等候人家的回答和决定似的.大家对于这种出乎意料的.病态的.似乎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无缘无故的乖常行为都感到既难受又莫名其妙.但是这一乖常行为却引起一段奇怪的插曲.

“您何必在这里讲这种话呢?”阿格拉娅突然叫道,“您何必跟他们讲这个呢?跟他们!跟他们这号人!”

看来,她愤怒已极:她的两眼闪着怒火.公爵站在她面前哑口无言,他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这里没有一个人值得您对他们说这种话!”阿格拉娅发作道,“这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抵不上您的一个小指头,都赶不上您聪明,赶不上您心好!您比所有的人都诚实,都高尚,都好,都善良,都聪明!您刚才把手帕掉了,这里就有人连弯腰给您拾手帕都不配……您干吗要自轻自贱,把自己看得不如大家呢?您干吗要糟蹋自己的一切,你干吗没一点自豪感呢?”

“主啊,简直难以想象!”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举起两手一拍.

“可怜的骑士!乌拉!”科利亚陶醉地叫道.

“住口!……他们怎么敢在这里,敢在您家公开欺侮我!”阿格拉娅突然冲着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嚷道,她已经处在一种不顾一切.什么也阻挡不住的歇欺底里状态,“为什么大家无一例外地都来磨折我!公爵,为什么他们接连三天,为了您,跟我纠缠个没完没了呢?我无论如何不会嫁给您!您要明白,我无论如何不会嫁给您,永远不会嫁给您!您要放明白点!难道能嫁给一个像您这样可笑的人吗?您不妨拿镜子照照您现在这副尊容!……他们干吗,干吗戏弄我,说我一定会嫁给您呢?您应该知道!您也是跟他们串通一起的!”

“从来没人逗她.戏弄她呀!”阿杰莱达害怕地嘟囔道.

“谁也没有想过,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呀!”亚历山德拉.伊万诺芙娜叫道.

“谁逗她了?什么时候逗她了?谁会对她说这种话呢?她是不是在说胡话?”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气得发抖,问大家道.

“所有的人都说了,无一例外,说了整整三天!我永远,永远不会嫁给他!”

阿格拉娅喊完这话后,突然失声痛哭,用手帕盖住脸,跌坐在椅子上.

“而且,他也没向您求过……”

“我也没向您求过婚呀,阿格拉娅.伊万诺芙娜,”公爵突然脱口说道.

“什—么?”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突然又诧异.又愤怒.又恐惧地拉长声音叫道,“你说什么?”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想说……我想说……”公爵战战兢兢地说道,“我只是想对阿格拉娅.伊万诺芙娜说清楚……能够很荣幸地向她说明,我毫无向她求婚之意……将来也永远不敢存此妄想……我对此毫无过错,真的,毫无过错,阿格拉娅.伊万诺芙娜!我从来没有存此妄想,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即使将来也决不敢存此妄想,您会看到的:您放心好了!一定有什么坏人在您面前说了我坏话!您尽管放心!”

他一面说话,一面走近阿格拉娅.她拿开刚才盖住脸的手帕,匆匆瞥了他和他那惊慌失措的身影一眼,琢磨了一下他说的话,突然扑哧一声,冲着他的脸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那么愉快,那么乐不可支,那么滑稽和充满嘲弄,以致使阿杰莱达第一个忍俊不禁,特别是当她看了一眼公爵的模样之后,她一扭身扑到妹妹身上,搂着她,也像她一样乐不可支地.像个女学生似地哈哈大笑起来.公爵看着她俩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自己也突然笑了,并带着一副快乐的.幸福的表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说道:

“好了,谢谢上帝,谢谢上帝!”

这时候,连亚历山德拉也忍俊不禁,开心得开怀大笑.似乎,这三人的哈哈大笑声永远没完没了似的.

“唉呀,真是些疯子!”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喃喃道,“一会儿把人吓得要死,一会儿又……”

但是,连希公爵也笑了,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也笑了,科利亚也大笑不止,连公爵看着大家也哈哈大笑起来.

“咱们去散步吧,去散步吧!”阿杰莱达叫道,“大家一起去,一定要让公爵也跟咱们去;您不用走,您是一个很可爱的人!阿格拉娅,你看他多可爱呀!妈妈,您说对不对?此外,我还一定要,一定要亲吻他和拥抱他,以奖赏……奖赏他刚才对阿格拉娅的表白.Maman,亲爱的,您让我亲吻他吗?阿格拉娅!就让我吻吻你的公爵吧!”这个爱淘气的姑娘叫道,她果真连蹦带跳地跑到公爵面前,吻了吻他的前额.公爵也拉着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握了握,使阿杰莱达差点没叫出来;他带着无边的欢乐望了望她,突然把她的一只手拉近嘴边,连连亲吻了三次.

“走呀!”阿格拉娅叫道.“公爵,您陪我一起走.这样做可以吗,maman?可以让一个拒绝向我求婚的男人陪我一起走走吗?公爵,您不是已经永远拒绝娶我了吗?不是这样,不能这样把胳臂伸给一个女士,难道您不知道应当怎样挽一个女士的胳膊吗?这就对啦,走吧,咱俩走在大伙前面;您愿意走在大伙前面,tteàtte(法语:单独在一起.)吗?”

她不停地说着,一面说一面格格地笑个不停.

“谢谢上帝!谢谢上帝!”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不停地说道,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高兴.

“都是一些十分古怪的人!”希公爵想,自从跟他们结识以来,他也许是第一百遍这样想了,但是……他喜欢这些怪人.至于说公爵,他也许不太喜欢他;当大家都走出门去散步以后,希公爵微微皱起眉头,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

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似乎兴致很好,一路上直到游乐场,他不断引亚历山德拉和阿杰莱达发笑,她们俩对他所说的笑话也仿佛特别乐意笑似的,笑到后来,连他也不由得疑心,她俩也许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什么.一想到这个,他没有说明理由就蓦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最后,已经非常真心诚意地在笑了(他的性格就是这样!)话又说回来,姊妹俩一路兴高采烈,不断了望走在前面的阿格拉娅和公爵;看来,她们的小妹妹给她们打了一个大哑谜.希公爵极力跟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讲一些不相干的话,也许想分散她的注意力,结果却使她腻烦透了.她似乎心里很乱,思想支离破碎,怎么也集中不起来,不是答非所问,就是根本不回答.但是,阿格拉娅.伊万诺芙娜今晚的哑谜还没有到此结束.最后一个哑谜就只落到公爵一个人头上了.当他们俩走出别墅,走了一百来步的时候,阿格拉娅用急促的低语向那噤若寒蝉.一言不发的男伴说道:

“往右看.”“)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