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叹了口气,“让她们为我煎点鳕鱼!我丈夫不喜欢鳕鱼,那个畜生,可我有我爱吃的东西。放橄榄油和蒜。”可是,她马上停住口,看样子满心不快,“活见鬼!”

怎么啦?

“我今天不能吃蒜。”

她笑着走进客厅,从塞巴斯蒂昂的玫瑰花上拿下一枝插在自己紧身上衣的扣眼里。“我早就想有间这样的客厅,”她看了看四周,心里想。要挂上蓝色的墙帷,有两面大镜子,一盏校形汽灯,还要有一幅穿袒胸衣服的全身油画像,旁边放一盆盛开的鲜花……她坐到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僵硬地弹起《蓝胡子》旋律。

看到露依莎走进来,她问:

“打发人去做鳍鱼了吗?”

“打发人去做了。”

“油煎?”

“对。”

“谢谢。”说完,她扬起刺耳的嗓子,唱开了最喜欢的歌:《大公爵夫人》。

听说我嗜酒的祖父,当年也百般风流……

可是,露依莎觉得这音乐太热闹,想听忧伤、甜蜜一些的……《法都》!对,弹一首《法都》!

莱奥波尔迪娜马上大声叫道:

“有一首新法都!你还没有听过!美极了!歌词简直是天堂的诗!”

弹过前奏,她摇头晃脑地唱起来,浑浊的眼睛望着上方:

昨天我看见的小伙子,皮肤微黑,体态匀称……

“露依莎,你还不知道,这是最新的一首,让人掉泪!”

她又开始唱起来,声音非常缠绵。歌词说的是一个不幸的爱情故事。有嫉妒的恼怒,有卡斯卡依斯的巨石,有静静的月夜,有怀念的叹息,充满了里斯本市无病呻吟的陈词滥调。莱奥波尔迪娜使声音更加哀伤,转动无神的目光。有一段使她最为动情,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看见他高在下午的云端,看见他在大海的浪尖,不论他多么遥远,我都感到他一直在我身边。

“太美了!”露依莎叹了一声。

莱奥波尔迪娜唱到最后,把一声“哎”拖得很长,并且在尾音上加上了颤音。

露依莎站在钢琴旁边,分明闻到了她身上的烟草气味;法都的歌词使她有点忧伤,她用怀念的目光看着莱奥波尔迪娜灵活而干瘦的手指在琴键上滑动,手指上伽马赠送的宝石闪闪发光。

这时,儒莉安娜走进来,身穿外出的服装,头戴那副新假发。晚饭准备好了。

莱奥波尔迪娜说她已经俄晕了!这里的餐厅玻璃窗大开,窗外有绿色的空地,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这一切都让她高兴;她家的餐厅让她倒胃口,想起来都让人伤心,压在天井下边!

她揪下几粒葡萄,大口吃着罐头食品。打开餐巾的时候,眼睛停在若热父亲的画像上,“你公爹一定很有趣,看样子是个吃喝玩乐的好手!”

两个人好久没有一起吃晚饭了。从什么时候?“从我结婚的第一年。”露依莎说。

莱奥波尔迪娜的脸稍稍红了。那时她们见面次数很多;若热让她们一起去商店、裁缝店、格拉萨教堂……对那段友好时光的回忆又把她们带到学生时代。几天前,她见到了丽达。佩索亚和她的侄子。“还记得她侄子吗?”

“那个‘菠莱’?”

叫菠莱也好,不叫菠莱也好,反正学校里他被视为理想的男人,被视为英雄汉,所有的女学生都给他写纸条,纸条上画着一颗冒火的心,还往他油乎乎的无檐帽里塞上一束纸花,在堆放大木箱的小屋里,米卡埃拉正疯狂地吻他,大家闯了进去……

露依莎说:“太丢人了。”

“不,是因为米卡埃拉爱他爱得发了疯!”

可怜的米卡埃拉!后来她嫁给一个少尉,生了一大群孩子,男人经常打她……“那真叫泪流成河呀……”

莱奥波尔迪娜往沙发背上靠了靠。

她口若悬河,胃口极好,吃得津津有味。后来,用叉子从盘子里叉起一点,尝尝又放下。最后,她又开始吃粘着黄油的面包皮。她沉醉在对学生时代的回忆中。多美好的时光!

“还记得我们闹别扭的时候吗?”

露依莎记不起来了。

“因为你吻了一下特雷萨,她是我的‘感情’。”莱奥波尔迪娜说。

她们又说起“感情”来。莱奥波尔迪娜有4个“感情”,最漂亮的要数小若安娜了,姓弗里塔斯。多美的眼睛,多好的身段!整整一个月,她一直向小若安娜献媚……

“胡闹!”露依莎脸红了。

“胡闹?为什么?”

啊!说起那些“感情”来,多么让人留恋!情窦初开,多么强烈!嫉妒起来,又多么痛苦!和好起来,又多么温情脉脉!还有那偷偷的亲吻,眉目传情!悄悄送一张纸条后,心跳得多么激烈!那是一生中头一次!。

“长成女人之后,”她喟叹道,“我对任何男人都没有产生过像对小若安娜那样的感情!”

露依莎用目光制止她再说下去——儒莉安娜!鬼东西!几乎把这个脸上带着奸笑的女人忘到了脑后!有这个胸部平平的女人在场,有她嘀嘀喀喀的皮鞋声,她们总是不自在。

“后来小若安娜怎么样了?”露依莎问。

“得痨病死了。”莱奥波尔迪娜的声音充满怀念,“这种病让人可怜,对吧?可我不怕。我会怕它!”她拍拍自己的乳房,“这儿硬着呢,结实着呢!”儒莉安娜刚出去,露依莎就说:

“看你说了些什么呀!小心点儿!”

莱奥波尔迪娜欠欠身子:

“啊,你说得对,家庭责任嘛!”

看到儒莉安娜端着煎鳕鱼走进来,莱奥波尔迪娜大声欢呼:

“好极了,太妙了!”

她贪婪地用指尖摸了摸鳕鱼:用刀切开几道的鳕鱼煎的焦黄。

“你看看!”她说,“难道你不馋?这就不对了!”

接着,她作了个坚决果断的手势:

“儒莉安娜太太,给我拿一头蒜来!拿一大头蒜来!”

儒莉安娜刚一出门,她又说:

“我马上要去和费尔南多见面,不过,没关系……啊,儒莉安娜太太,谢谢你!没有比蒜更好吃的东西了!……”

她把鳕鱼在盘子边上切开,在原来的一道道沟里浇上橄榄油,一本正经地说:“简直是天堂的美味!”接着又斟上一杯酒,还说酒能“让人开心”。

“喂,你怎么啦?”

确实,露依莎显得忧心忡忡,低声叹息。有两次,她直直身子,惴惴不安地问儒莉安娜:

“好像有人按门铃,你去看看!”

没有任何人按门铃。

“能是谁呢?肯定不能指望你丈夫回来吧?”

“啊!不会的。”

这时候,莱奥波尔迪娜已经用两只眼睛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块鳕鱼肉。

“你表兄来看过你了吗?”

露依莎的脸红了:

“来过了,来过好几次了。”

“啊!”

一阵沉默之后:

“他还那么英俊吗?”

“不算丑……”

“啊……”

露依莎赶紧问她,是不是已经定做了那种小格连衣裙?还没有。

于是两人说起服装、布料、商店和价钱……后来又说起熟人、别的太太、流言蜚语——总之是女人们单独在一起时那种鸡毛蒜皮、无边无际、就像树枝上的分枝和树叶一样没完没了的悄悄话。

烤肉端上来。看来莱奥波尔迪娜的脸已经发热了。她让儒莉安娜把扇子取来,靠在椅子上一面扇,一面说自己觉得像个亲王一样舒坦!接着又啜了几口葡萄酒。我们俩在一起吃晚饭,多好的主意!……

儒莉安娜刚刚把一盘水果放到桌上,露依莎就告诉她:“可以出去了,等要咖啡时再叫。”她亲自过去把客厅的门关好,把印花棉布门帘拉上。

“现在我们可以自由自在了!整天看着这个人,我都变老了!看见她的背影也能把我气死!”

“可是,为什么不把她打发走呢?”

“是若热不让,否则……”

莱奥波尔迪娜立刻表示不满。岂有此理!是丈夫就不应当有自己的意志!……原来你缺少的是这个!……

“那么,你那位绅士怎么样?”露依莎笑着说。

“谢谢!”莱奥波尔迪娜大声说,“那个男人住他自己的卧室!”

况且,她讨厌那种管女佣、管零花钱、管油管醋的男人……

“我那个男人呀,恨不得连肉都要亲自去称一称!”她笑了,笑中带着憎恨,“也是他活该这样,否则……我一进厨房就恶心……”

她还要倒葡萄酒,可瓶子已经空了。

露依莎赶紧说:

“你想喝香槟酒吗?”她有上等香槟,是一位西班牙矿山主送给若热的。

她亲自取来一瓶,撕开蓝色包装纸,笑着打开瓶塞,“崩”的一声,吓了她一跳。两个人一声不响地望着杯子里的泡沫,一种惬意的情感油然而生,都未饮先醉了。莱奥波尔迪娜自吹自擂,说她是开香槟酒瓶的好手,接着又得意洋洋地谈起过去吃过的夜宵……

“那个星期二丰盛的夜宵,是两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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