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他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对她的罪孽负有一半责任,此刻正在镇上,躺在床上安详打鼾的人。他也为他祈祷起来。
他把一只小小的十字架放在他的每日祈祷书上。他爱抚地凝视着它,沉浸在亲切的信仰中,对它的威力更加深信不疑;他确信:医生讲到的那些科学以及理性之神都没法跟它相比!五花八门的哲学、形形色色的思想、世俗的荣华富贵、代代相传的帝国,这些都消亡了:它们就像人类感情的短暂的叹息一样;唯一延续下来并将继续延续下去的只有十字架:它是人类的希望、绝望者的信仰、弱者的支撑物、被征服者的避难所、人世间最伟大的力量,crux_triumphus_adversus_demonios,crux_oppugnatorum_murus①……
①拉丁文:凯旋光荣的十字架是战斗者战胜魔鬼的靠山。
这时,医生走了进来。他满脸通红,因为跟死亡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搏斗而浑身发抖;他来是为了找另一只瓶子;但他一声没响就打开了窗子,在那儿站一会儿,让新鲜空气吹拂一下他的脸。
“她怎么样啦?”院长问。
“很糟糕,”医生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去。
院长跪了下来,喃喃地对圣富尔任西奥祈祷起来:“圣徒啊,在她受苦受难的时候请先给她以耐心,然后再给她以怜悯。”
他一直靠着桌边跪在那儿,两手捂住脸。
听到房间里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那是迪奥妮西亚。她一边把在餐具柜抽屉里找到的餐巾都集拢起来,一边深深地叹息着。
“情况怎么样,太太,情况怎么样?”院长问。
“啊,院长先生,她没希望了。她发了惊厥,那可真吓死人啊,然后她就昏了过去,死一样地昏过去了……”
她看了看屋里的四个角落,确信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便激动地悄声说道:“我本来什么都不想说——你知道大夫先生的脾气吓死人!不过在那种情况下给一个姑娘放血就是要她的命。当然,她只失去了一点血……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是绝不可以给一个女人放血的。绝对不可以!”
“不过大夫先生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也许像你说的那样聪明,可我也不是傻瓜。我有二十年的经验。在我手里没死过一个人,院长先生。天哪,在惊厥的时候放血!真吓死人!”
她感到愤慨。大夫先生折磨了那可怜的姑娘。他甚至还想给她用麻醉剂……
但这时,戈韦阿医生在走廊的那一头喊她了,女管家手里拿着那包餐巾奔了过去。
那只雕有猫头鹰的难看的钟敲了两点,然后又敲了三点……这时,年迈的院长慢慢疲倦得挺不住了,终于闭上了眼睛。但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强睁开眼睛,走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凝视着黑黝黝的沉睡的村庄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到座位上,垂下头,两手放在他的每日祈祷书上,喃喃说道:
“主啊,把你充满怜悯的目光转向那张痛苦的床吧……”
这时候,热尔特鲁德非常激动地走了进来。大夫先生刚才打发她下楼去喊醒了那个男孩子,叫他去给大夫的轻便双轮马车套马。
“唉呀,院长先生,那孩子真可怜啊!她本来还好好的呢,一下子就不行了!这都是因为他们从她身边抱走了她的孩子。我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不过我的确知道这是罪孽,这是犯罪!”
院长没有回答,他正在为阿马罗神父轻声祈祷。
这时医生拎着他的箱子走了进来。“你要想进去现在可以进去了,院长,”他说。
但是院长并不急着要进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医生,微微张开的嘴唇在颤抖,好像要问句什么话似的。接着他胆怯地说道:“你已经竭尽全力,再也没有补救的办法了吗,医生?”
“没有了。”
“医生,如果一个女人给这个世界生下一个没有合法身分的孩子,我们,我们是不允许走近她的床边的,除非她已经到了临终之时。”
“现在正是她的临终之时,院长先生,”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把他的大衣钮扣扣好。
于是院长收拾好他的每日祈祷书和十字架;但是在他离开之前,他觉得自己作为一名教士,有责任向医生,这位理性主义者和科学家讲一讲,永恒的奥秘确实是存在的,当死亡来临之时,它就显示出来了。于是他轻声说道:“一个人正是在这个时候才感到了天主的可怕、人类骄傲的虚妄……”
医生正忙着扣他的箱子,没有回答。
于是院长走了出去,但是走到走廊中间,他又蜇了回来,以一种非常不安的口气说道:“啊,对不起,医生——不过我知道你经常看到,在圣事仪式以后,有些奄奄一息的人得到特殊的恩赐又活了过来。所以,医生陪在旁边也许是有用的。”
“我现在还不准备走,我现在还不准备走,”医生说。想到“医学”竟被召来帮助“神思”发挥效验,他禁不住冷笑了一声。
他下楼去看他的轻便双轮马车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
当他回到阿梅丽亚的房间时,迪奥妮西亚和热尔特鲁德正趴在床边的地板上祈祷着。这张床本身,这整个的房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战场。烛台上的两根蜡烛已经燃到了插口处。阿梅丽亚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两只手臂僵直地摆在身边,皱缩的手呈现出暗紫色——整个僵硬的脸上也是暗紫色,只是颜色更深些。
院长手里拿着十字架,正俯身对着她极其痛苦地大声呼喊着:
“天哪!天哪!天哪!我的孩子,想一想天主的思典吧!相信神的仁慈吧!靠在我主的胸前忏悔吧!天哪!天哪!天哪!”
最后,看到她已经死了,他便跪了下来,轻声念起了第五十一篇赞美诗。一直站在门口的医生,这时慢慢退了出去,踮着脚穿过走廊,下楼来到公路上,只见那男孩子正牵着马的缰绳站在那儿。
“马上就要下雨了,大夫先生,”那孩子一边说着,一边困倦地打了一个呵欠。
戈韦阿医生把大衣领子翻上去,把箱子安放在座位上;几分钟以后,他的轻便双轮马车便冒着刚下的阵雨,声音很轻地行驶在公路上了,两只车灯明亮的红光划破了夜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