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庄园继承人对教士们怀有一种极度的仇恨,所以每当他在报上读到一篇犯罪的报道时,即使罪犯已经裁决并被判刑,他也总是认定犯罪的起因一定是个身披黑色长袍的教士。据说他对教士的这种深仇大恨就起因于他跟他的第一个妻子——阿尔科巴萨一位有名的宗教狂热者——之间闹的纠纷。当他在里斯本见到若昂·埃杜瓦多,听说他想出海远行时,他立即想到把他带到莱里亚,安置在波亚埃斯,让他负责教育他的两个小孩子,以此来狠狠地侮辱一下主教管区里的所有教士。他把若昂·埃杜瓦多看作是异教徒;这正好跟他的用无神论的思想教育两个儿子的计划相吻合。若昂·埃杜瓦多眼中含着泪水接受了这一重托:月薪、地位、这个家庭和住房都很令人满意……

“啊,先生,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思情!”

“我这样做只是为了使自己高兴!而且也是为了让那些卑鄙下流的恶棍们生气,我们明天就走!”

他们在尚·德·马卡斯一下火车,他就对并不认识若昂·埃杜瓦多也并未听说过他的经历的火车站站长大声说道:“我把他带来了,我带着他凯旋而归了!他要去猛击所有教士的面孔……如果有什么损失需要赔偿,那就找我来赔好了!”

火车站站长并不感到惊异,因为在这个地区人人都知道这位庄园继承人是个疯子。

他们到达波亚埃斯后的第二天,若昂·埃杜瓦多得知阿梅丽亚和唐娜·若塞帕在里科萨。他是从好心的费朗院长那里知道这一情况的。费朗院长是庄园继承人与之讲话的唯一的一位教士。他在家里接待他时并不是把他作为一名教士,而是作为一位绅士。

“费朗先生,”他总是这样说道:“你作为一位绅士我尊重你,但是你作为一个教士我却讨厌你!”

好心的院长微微一笑,他知道虽然这人极不敬神未免可笑,但在内心深处他却像圣徒一般善良,对这个地区的所有穷人像父亲一般慈祥。

庄园继承人还酷爱古书,辩论起来精神十足。有时候他们两人会就历史、植物学和打猎的方法等问题展开激烈的争论。当院长在辩论最激烈的时候提出一个相反的看法时,庄园继承人便会一下子站起来,在院长身边跳来跳去,大声说道:“先生向我提出这个看法是作为一名教士提出呢,还是作为一位绅士提出的?”

“作为一位绅士,庄园继承人先生。”

“那我接受你的反对理由。这理由很有见地。但如果你是作为一名教士提出来的话,我就要打断你的骨头。”

有时候,为了故意惹院长生气,他把若昂·埃杜瓦多拉出来,充满深情地拍拍他的背,仿佛他是一匹招人喜爱的马一样,说道:“瞧瞧这个小伙子!他已经伤害了你们中间的一位。他还要杀掉两、三个教士。如果他们要处死他,我就要亲自出马把他从绞刑架上救下来!”

“这很容易,庄园继承人先生,”院长一边吸了一撮鼻烟,一边冷静地说:“因为在葡萄牙根本就没有绞刑架!”

这时,庄园继承人竟勃然大怒起来。没有绞刑架?为什么?因为他们有一个民主政府和一个君主立宪的国王!如果教士们可以随心所欲的话,他们早就在每个广场上竖起一个绞刑架,在每个角落里竖起一个火刑柱了!

“请告诉我,费朗先生,你想在我家里为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辩护吗?”

“啊,庄园继承人先生,关于宗教裁判所我甚至谈都不想谈。”

“你不想谈是因为你害怕!你知道得很清楚,这就像把刀子戳进你的肚子一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屋子里嚷着跳着,宽大的黄色晨衣的两边扑打扑打地扇起了一阵微风。

“他在内心深处是个天使,”院长对若昂·埃杜瓦多说。“他可以把自己的衬衫脱下来送给一个教士,如果他觉得那教士需要衬衫的话。你在他这里可真是太好了,若昂·埃杜瓦多。不要理会他那些小小的怪癖。”

费朗院长已经开始喜欢上若昂·埃杜瓦多了:从阿梅丽亚那里一听到关于通讯文章那个有名的故事,他便想按照他喜欢的一个说法“在各方面好好了解了解这个年轻人”了。他整个下午整个下午地跟他在庄园的月桂树林荫道上,在若昂·埃杜瓦多做家庭教师兼图书馆管理员的房子里谈话。庄园继承人把若昂称作“教士的根绝者”,但费朗院长却发现,在他的内心深处,这可怜的小伙子非常敏感,宗教信仰虔诚,渴望家庭的幸福,非常喜欢工作。一天,他做完圣事礼拜出来,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他觉得这想法好像来自天国,是天主的旨意:让若昂·埃杜瓦多与阿梅丽亚结婚。要说服心肠柔软、一往情深的若昂·埃杜瓦多原谅她的罪孽并不困难;而那个可怜的姑娘在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之后,也一定会克服自己的情欲;正是这种情欲像魔鬼撒旦吹出的一口气那样进入了她的灵魂,夺走了她的意志、她的安宁、她少女的端庄羞怯,还要最终把她推至地狱的无底深渊。如果跟若昂·埃杜瓦多生活在一起,那么在以后的岁月中她就可以重新找到安宁和满足,找到一个舒适的避风港和一个忘却过去的可爱的家。这个想法深深拨动了院长的心弦,但对他俩他却从未谈起,因为现在她的腹中正怀着另一个人的孩子。但他却朝着实现这个目标充满慈爱地做着工作,尤其是跟阿梅丽亚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对她详细叙述他跟若昂·埃杜瓦多的谈话:埃杜瓦多讲过一些什么聪明的话,他正在多么精心地培育着庄园继承人两个儿子的心灵。

“他是个很好的小伙子,”他总是这样说。“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理想的丈夫和父亲。他是女人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和幸福交托给他的那种男人。如果我结过婚有个女儿的话,我一定把她嫁给他。”

阿梅丽亚总是涨红了脸,一声不响。

现在她已经不能把那篇邪恶的通讯文章这个占老而可怕的理由搬出来反对这些令人信服的颂扬了。费朗院长只用几句话就把那个理由驳倒了:“我读过那篇文章,我亲爱的小姐。那小伙子写文章并不是反对教士,他反对的是那些伪君子!”

这番话很严厉,是他多年来所说的最欠宽容的话。为了缓和一下口气,他又说:“这当然是他犯的一个严重错误,但他已经悔悟了。他已经受到了惩罚,流了不少眼泪,经受了饥饿的煎熬。”

正是这话感动了阿梅丽亚。

当秋天的寒冷日子来到时,唐娜·若塞帕的病情恶化了。正是在这个时候,戈韦阿医生开始到里科萨来看望她了。最初,每当他来访的时间临近时,阿梅丽亚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因为她一想到年老的戈韦阿大夫,这位家庭医生,一个以严厉著称的人可能会发现她的身孕,便不寒而栗。但后来她不得不到老太太的房间里去,因为作为看护,她要听取大夫有关病人吃药和饮食方面的指示。一天,她陪着大夫走到门口,他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对着她,她吓得呆住了。大夫一边捋着垂至天鹅绒长外套胸部的大胡子,一边微笑着说:“我对你妈妈说过你应该结婚,那话我说得一点不错!”

眼泪涌上了她的眼眶。

“好了,好了,孩子。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认为你有什么不好。你忠于自然,是它让你不结婚而怀孕的。结婚只是一种法律形式……”

阿梅丽亚听着他讲,但并不理解,大而圆的泪珠沿着她的面颊慢慢地流了下来。他像父亲般地轻轻拍拍她的脖颈说:“我想说,作为一个自然主义者,我感到高兴。我认为你已经完成了你作为一个女人的使命。现在听我讲些要紧的事。”

他就健康和卫生方面的问题对她进行了指点。“到分娩的时候,如果碰到困难,就派人来叫我好了。”

他转身向楼下走去,但是阿梅丽亚吓坏了,忙喊住他,乞求地说道:“大夫先生,请不要告诉镇上的任何人。”

大夫停了下来。“你现在还说这话就太愚蠢了。不过没关系,我原谅你。我本来就该料到你会这样说的。放心吧,孩子,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可你到底为什么不嫁给那个可怜的若昂·埃杜瓦多呢?他会像另外那个人一样使你幸福,而你也不需要请求别人为你保密了。不过,这对我来说是件次要的事儿,最主要的事是我刚才对你说的:到时候派人来叫我。不要太信赖你那些圣贤们。对这些事儿我比圣布里奇特或者随便哪个圣女都懂得多些。你很健壮,一定会给国家养个健康的胖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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