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堂神父在家吗?我有话要对他说。快!”

迪亚斯神父的女仆指了指书房,然后便跑上楼去告诉唐娜·若塞帕说,教区神父先生来看大教堂神父了,他看上去心烦意乱,一定是出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阿马罗推开书房门,砰地一声把它关上,连声早安也没对大教堂神父说,便脱口而出:

“那姑娘怀孕了!”

大教堂神父刚才一直在写东西,这时突然把笨重的身躯靠在椅背上。

“你在说什么?”

“是的,怀孕了!”

在一阵沉默中,教区神父焦急不安地从窗口走向书橱,这时,可以听得到地板在吱嘎作响。

“这你肯定吗?”最后大教堂神父问道,他简直吓坏了。

“绝对肯定。那姑娘怀疑了好几天。她只是哭。但是现在已经肯定了。女人都懂,这种事她们是不会搞错的。一切证据都在。我可怎么办呢,老师?”

“天哪,真是大难临头啊,”大教堂神父不知所措了。

“想象一下人们会怎么说吧!她母亲,还有那些邻居!如果他们怀疑到我,那我就完了。我绝不会等在这里听他们说三道四的。我要逃走。”

大教堂神父傻乎乎地搔了搔他的脖子后面,嘴唇像只象鼻子那样垂了下来。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分娩之夜从那座房子里传来的尖叫声。胡安内拉太太将老是泪眼汪汪;从今以后他再也别想过安宁的日子了。

“告诉我一件事!”阿马罗绝望地喊道。“你怎么想?你难道毫无办法吗?我是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我已经变成白痴了。我已经神经错乱了!”

“这就是你做的好事,我亲爱的同事。”

“见你的鬼去!这跟道德毫无关系。我显然是做了一件蠢事。但事到如今,我们一定得想个办法才行。”

“你到底想怎么办呢?”大教堂神父说。“你总不想给她一服毒药把她害死吧。”

对于这样一个荒唐的想法,阿马罗不耐烦地耸了耸肩。他的老师肯定是神经错乱了。

“你想怎么样呢?”大教堂神父从喉咙里拖着长腔,空洞洞地问道。

“我想怎么样!我想避免一次丑闻。我还能怎么样呢?”

“她有了几个月啦?”

“几个月啦?这才刚刚开始,这是第一个……”

“那就把她嫁出去,把她嫁给那个书记员!”

阿马罗神父一下子跳了起来,“该死的,你说的不错。这主意太妙了!”

大教堂神父点点头,肯定了这是个妙主意。“趁现在还不迟,马上把她嫁出去!‘Pater_est_quem_nuptiae_demonstrant.’①”

①拉丁文:“为其夫者,必为其子之父。”

但这时候门开了,唐娜·若塞帕的蓝眼镜和黑帽子出现了。她本是在楼上的厨房里,炽烈的好奇心使她坐立不安,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便踮着脚走下楼来,把耳朵贴在书房门的锁眼上;但是里面那扇笨重的、钉着粗纺呢的折门关着,隔壁邻居家又正在卸木头,所以说话的声音根本传不出来。于是这位好心的太太便决定走进去向教区神父问个好。

她那双小眼睛从她蒙着水气的眼镜后面把她兄弟那张又大又胖的脸和阿马罗那张苍白的脸仔细瞧了一阵,但是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位教士的心思就像那两扇关着的门一样让人看不透。教区神父在轻声地谈着代理主教先生的风湿病,谈着人们盛传的关于秘书长先生结婚的消息。……停顿了一下之后,他便站起身来,说晚饭他们要吃猪耳朵,唐娜·若塞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教区神父走出去,阿马罗走出房门后又回过头来说:“那好吧,老师,今晚在胡安内拉太太家里再见。”

大教堂神父重又一本正经地写了起来。最后唐娜·若塞帕实在忍不住了,趿拉着拖鞋在她弟弟椅子后面转了半圈,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有什么消息吧?”

“一个重大的消息,姐姐,”大教堂神父摇了摇鹅管笔说。“约翰六世去世了!”

“你这个无礼的家伙!”她一边大声说着,一边猛地向后一转便走了出去,后面传来了她弟弟气人的格格笑声。

当天晚上,在胡安内拉太太楼下的小客厅里,——当阿梅丽亚在楼上怀着绝望的心情叮叮咚咚地弹奏着《两个世界》的华尔兹舞曲时——两位教士紧靠着坐在那只旧沙发上,每人嘴里叼着一支香烟,头顶上是一幅色彩暗淡的画,上面画着一个修道士,他的手模模糊糊地伸出来,像一只爪子一样罩在大教堂神父的脑壳上。他们正悄声地策划着。首先必须把从莱里亚消失的若昂·埃杜瓦多找到;迪奥妮西亚是个跟踪追迹的好手,她会搜遍每个洞穴和角落把猎物找到。然后,因为事情紧急,阿梅丽亚必须立即给他写信。只要几句话,就说她现在已经知道他是一桩阴谋诡计的受害者;她依然对他怀有好感;她觉得欠了他的情应该补偿;他愿意来看看她吗?如果他犹豫不决(大教堂神父认为这不大可能),他们就用地方长官办公室的那份差事作诱饵。这事通过戈丁尼奥来安排很容易,因为戈丁尼奥完全捏在他老婆的手心里,而他老婆又是西尔韦里奥神父的小奴仆……

“但是纳塔里奥,”阿马罗说,“纳塔里奥恨那个书记员。他对这一事态的变化会怎么说呢?”

“啊,老弟!”大教堂神父“啪”地一声拍了一下大腿,大声喊道,“我都忘了!你难道不知道可怜的纳塔里奥出了什么事吗?”

阿马罗不知道。

“他摔断了腿!从马上摔下来的。”

“什么时候?”

“今天早晨。我是傍晚听到这个消息的。我一直对他说,那匹马总有一天要把他摔伤的。现在果然摔着了。要养很长一段时间呢。我都忘了,楼上的女士们还不知道呢。”

当大教堂神父将这个消息告诉女士们的时候,楼上出现了一片凄凉悲哀的气氛。阿梅丽亚盖上了钢琴。所有的人马上都想到她们可以送些什么药物之类的东西去,只听得一阵叽叽呱呱的声音报出了她们可以提供的帮助——绷带,阿尔科巴萨的修女们制的一种香油膏,在科尔多瓦附近的沙漠里的修道士们酿造的半瓶味浓性烈的甜酒……还需要请天国的诸神来保佑神父早日康复,于是每个人都准备去请自己平日供奉的圣徒:唐娜·玛丽亚近来对圣伊琉提里奥发生了兴趣,她得去请她来显圣;唐娜·若塞帕·迪亚斯真诚地建议请我们的圣母来帮忙;唐娜·儒瓦基娜·甘索索谈到了圣儒瓦基姆。

“阿梅丽亚,你最喜欢的圣徒是哪个?”大教堂神父问。

“我最喜欢的?”

她脸色发白,心中充满了悲伤,因为她想到自己罪孽深重,精神错乱,已经失去了圣母马利亚的欢心,因此便没法指望得到她的帮助把纳塔里奥的腿治好了。这是她感到最痛苦最烦恼的事儿之一,也许是自从她爱上阿马罗神父以来最糟糕的一件事儿了。

几天之后,在教堂司事的家里,阿马罗把大教堂神父的计划告诉了阿梅丽亚。为了使她有个思想准备,他先对她说,大教堂神父一切都知道了,为了安抚她,他又补充了一句:“他是作为一件忏悔的秘密知道这一切的。”

然后,他便抓住她的手,温柔体贴地看着她,仿佛已经知道她就要洒下伤心的眼泪而对她表示同情似的:“听着,孩子,我要对你说些话,请你听了不要难过。我们必须这样做,这样我们就得救了。”

然而,一听到要让她嫁给书记员,她便气愤得大声喊了起来。

“不,我情愿死!”

这算什么呢?当初是他把她置于这种境地的,而现在他却想甩掉她,把她交给另一个人。难道她是一块破布,用过之后就丢给一个乞丐?在命令那个家伙从家里滚出去之后,难道她要再把他叫回来,投入他的怀抱,让自己丢脸出丑吗?啊,不!她也有她的自尊心!奴隶仍在被买来卖去,但那是在巴西!

于是她为自己感到难过起来。他不再爱她了,他对她厌倦了!她是多么不幸,多么不幸啊!她脸朝下扑在床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快别哭了,姑娘,他们在街上会听到你哭的!”阿马罗拚命摇晃着她的手臂说。

“让他们听到好了!我在乎什么!我要到大街上去喊,就说是阿马罗神父先生把我弄成了这副样子,而现在他要抛弃我了!”

阿马罗气得脸色发青,真想接她一顿。但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只有他颤抖的声音表明了他是多么激动:“你太过分了,亲爱的。请你告诉我,我能跟你结婚吗?不能!那你该怎么办呢?如果人们看到你这个样子,如果你在家里把孩子生下来,那人们要怎样恶意中伤啊!那你就永远完了!而且如果人们知道了,我的情况又会怎么样呢?停职,说不定还要送法庭。……你想我还怎么活呢?你想让我饿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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