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气了。也许她比他更懂得什么是罪过,什么不是罪过?还需要她来教他对于圣衣应该怀有怎样的敬意吗?“快来,别傻了。让我看看它穿在你身上是什么样子。”

他把斗篷披在她肩上,把闪闪发光的银扣饰在她胸前扣好。然后他便往后站了站,注视着她全身裹在斗篷里的轮廓,只见她惊恐万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脸上却泛起了一个心醉神迷的激动的微笑。

“啊,我的可爱的小姑娘,你看上去多可爱呀!”

她步态端庄地向圣器收藏室的镜子走去。这是一面早已失去光泽的老镜子,镶嵌在一只凿光的栎木镜框里,顶部挂着一个十字架。那件天蓝色的绸缎斗篷点缀着灿烂的群星,构成一幅气象万千的天空图画,她裹着它在镜子里把自己端详了一会儿。她感触到它富丽贵重的质地。这斗篷曾触过圣母像的肩膀,因而变得圣洁,这圣洁带着一种刺激感官的尊严渗入到她的全身。一种比尘世间的空气芳香甜蜜的流体包围着它,用天堂里的气氛抚摸着她的肉体。她想象着自己成了一个圣女,正在被带往天国,或者更美妙,已经来到了天堂……

阿马罗口齿不清地对她说:“啊,我亲爱的,你比我们的圣母还可爱!”

她迅速地对着镜子瞥了一眼。是的,她的确很美。没有圣母马利亚那么美……但是她有着红艳的嘴唇,黝黑可爱的脸上两只黑黑的眼睛闪着光芒,倘若她立在祭坛之上,旁边有风琴弹奏着乐曲,周围都是礼拜者,她会使虔诚的信徒也不禁心跳加快的……

这时阿马罗走到她的背后,双手交叉在她的胸前,把她整个身体紧紧抱在自己怀里,然后把嘴唇按到她的嘴唇上,吻了她一下,这一吻悄然无声,时间很长,非常长……阿梅丽亚闭起了眼睛,向后仰着头,春情在心中激荡。阿马罗没有松开他的嘴唇,它们贪婪地吮吸着她的灵魂。她呼吸加快了,双膝颤抖起来:然后她呻吟了一声,便晕倒在他的肩上。她面色苍白,没有一丝儿生气,她太兴奋了。

但她突然又挺直了身体,眨了眨眼睛,仿佛刚从一个恍惚迷离的梦中醒过来似的,她凝视着阿马罗,一股热血涌上了脸颊:

“啊!阿马罗,多可怕啊,这罪过太大了!”

“胡说!”他说。

此刻,她只觉得心烦意乱,忙解开斗篷:“给我脱下来,给我脱下来!”她喊着,就像这缎子斗篷在烧着她似的。

阿马罗变得非常严肃。真的,谁都不可以拿圣物开玩笑……

“不过,它还算不得是圣物。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斗篷折起来,用原来包它的白布把它裹好,一声不响地又把它放进了大抽屉。阿梅丽亚注视着他,全身都动弹不得,只有两片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在做祈祷。

最后,当他对她说该到教堂司事家去的时候,她吓得直往后缩,仿佛是魔鬼在叫她似的。“今天不去!”她乞求地喊道。

他坚持要去。她这样无知真是太过分了。她很清楚这并不是什么罪过,因为这件斗篷还算不得什么圣物。她的心灵太脆弱了。只不过半个小时,只不过一刻钟,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没有回答,径直向门口慢慢走去。

“那你是不想去了?”

她转过眼来哀求地说:“今天不去!”

阿马罗耸了耸肩。阿梅丽亚低着头,眼睛看着铺在地上的石板,迅速地穿过大教堂,她觉得自己正在从愤怒的圣徒们中间走过,他们的目光都交叉地集中在她身上,要把她刺穿。

第二天上午,在餐室里的胡安内拉太太听到大教堂神父气喘咻咻地走上楼来,便走出去迎着他,把他带进小客厅,顺手关好门。

她想把一清早碰到的烦恼事告诉他。当时阿梅丽亚突然把她喊醒,哭着说天主正要把脚踩在她脖子上!她觉得闷死了!托托正拚命想在她背上点火!地狱之火正在熊熊燃烧,火舌比大教堂的钟楼还要高——总之,是一场恐怖!她发现她穿着衬衫在自己房间里兜着圈子跑,好像疯了一样;过了一会儿,她又发了一阵歇斯底里,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整个家里一片混乱。可怜的孩子现在在床上,到现在连一匙汤也没碰过。

“这是做恶梦,”大教堂神父说。“消化不良引起的。”

“唉呀,大教堂神父,不是!”胡安内拉太太大声说道。她显得疲惫不堪,于是便在他面前的一把椅子边上坐了下来。“是别的东西,这都是她到教堂司事家去看望那个倒霉的孩子引出来的事儿!”

接着她便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地讲了起来,就像堤坝开了问,放出大量多余的积水一样。她从来不愿意对这件事说长道短,因为她认识到这是一桩伟大的慈善事业。但是从阿梅丽亚开始去以后,这孩子就完全变了。近来,她总是喜怒无常。她一会儿莫名其妙地挺高兴,一会儿又变得愁眉苦脸,那副样于真叫人看了心焦。夜里她听到她很晚了还在屋里转来转去,听到她开窗子。有时候她真怕看到她那副怪样子:每次从教堂司事家里回来,她都是面色苍白,腿软得要摔倒。她每次都得端给她一杯肉汤让她提提精神。她说托托已经被魔鬼缠住了。已故的唱诗班指挥先生(愿天主让他的灵魂安息)过去常说,在这个世界上,女人最容易得的毛病,一个是痨病,一个就是让魔鬼缠住。因此她觉得,再也不能让阿梅丽亚这孩子到教堂司事家里去了,除非完全弄清楚,这样做不会损害她的健康或者损害她的灵魂。说实在的,她希望能有一个有判断力,有经验的人去检查一下托托。

“一句话,”大教堂神父说,他刚才一直闭着眼睛听着这番啰里啰唆的伤心话,“你是想让我去看看那个瘫子,搞清楚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我就会放心了,我的亲爱的!”

这个称呼使大教堂神父深为感动,因为胡安内拉太太作为一个主妇平时总要表现出她的尊严,这称呼她只留着在卧室里他们俩卿卿我我时才用。他抚摸着老相好丰满的脖子,欣然答应前去调查这件事儿。

“明天就去吧,托托一个人在家。”胡安内拉太太提醒他说。

但是大教堂神父情愿阿梅丽亚也在场,这样就可以看到她们俩在一起相处得怎么样,就能发现是不是有什么恶魔在她们中间捣鬼了。

“这事儿我一定为你效劳,因为这是你求我,而我是愿意帮助你的——虽然我不去管魔鬼的事儿,光照顾我自己这病那病的,要做的事已经够多了。”

胡安内拉太太赏给他一个响亮的亲吻。

“啊,你这个迷人的娘们儿,你这个迷人的娘们儿!”大教堂神父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轻声说道。

在他内心深处,他觉得这是一件很讨厌的差事:这要牺牲他一个上午的清静时光;而且一定会弄得他筋疲力尽。他甚至还必须费点脑筋才行;另外,他最不喜欢看到别人那副病歪歪的样子和跟死亡联系在一起的任何东西。

但是几天以后,他还是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在阿梅丽亚安排好要去看托托的那天上午,很不情愿地拖着脚步走出家门,来到卡洛斯的药铺里;他在一把椅子上坐定下来,一只眼睛看着《平民日报》,一只眼睛盯着门口,等着阿梅丽亚打这儿路过前去大教堂。他的朋友卡洛斯出去了;奥古斯托先生趴在柜台上,头靠在攥紧的拳头上,悠闲地读着苏瓦雷斯·德·帕索斯的作品。虽然还只是四月底,但外面已经阳光灿烂,耀眼地照射在广场的石板地上;周围阒无一人,唯一打破这寂静的声音是从正在修房子的佩雷拉医生家里传出的锤击声。阿梅丽亚迟迟没有出现。大教堂神父觉得他正在为他的老相好作出巨大牺牲,他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地就打起盹来了,那份《平民日报》也从他膝盖上落了下来,这时候一个教士走进了药铺。

“啊,费朗院长,你进城来了?”大教堂神父醒过来说。

“只是来待一会就口去,兄弟,”他说,一边把两本用绳子捆住的大书小心翼翼地放在椅子上。然后他转过身去,很恭敬地向药铺伙计表示了问候。

他的头发全都白了——他肯定已经年过六旬——但身子骨还挺结实,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永远闪动着快乐的光芒,因为身体好,牙齿仍然雪白光洁;唯一使他的容貌显得难看的是他那只大鼻子。

接着他表示,希望迪亚斯神父到药铺来只是为了串门儿而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

“不,我是在这儿等人。我手头有件重要的差事,费朗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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